「沈老师,当初...您是为什幺选择回来当一个老师?人大博士那个年代很吃香才对吧?」
沈睿沉吟了片刻,表情中也带了点回忆。
「和你刚才的情况类似?」
「刚才,凉皮钱?」
「对,就是凉皮钱。」
沈睿也不再将翟达单纯当做一个自己学校的学生和晚辈,也终于愿意谈一些往事。
目光看着窗外,从老城区朝新城区而去,道路两边的建筑,好似一副时间的画卷。
越来越好。
「二十年前...我是东阳第一个考上名校的大学生,我父亲早亡、母亲是毛纺厂普通职工,舅舅也还不是毛纺厂厂长,从小吃红薯和小米长大,在街坊邻居家蹭了这家蹭那家....」
他从那「考场晕倒」的乌龙后,注意到了翟达这个学生,而后一直默默关注。
也许是因为.:.翟达和他有许多的相似。
甚至更艰难一些。
「考上大学那年,知道我家庭困难,街坊邻居、乡里乡亲们,每家五毛一块的奏出300块钱,县政府发了500,学校奖励200,一共1000,供我去外面上学...东阳那时是全国出名的贫困,我哭着给大家磕了头,然后才踏上了求学旅程的第一步,发誓学成后回来建设家乡...满脑子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剩下的故事,也没什幺特别的,甚至到这个年龄拿出来说都矫情,穷小子只有抱负和自尊,其他什幺都没,被大城市和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将自尊磨成了自卑,九十年代,这方面的冲击比现在还要大,社会氛围也还要...复杂。」
「于是我每日抱着书本度日,什幺书都愿意看,但却什幺现实都不愿意看。」
「从本科起到博士毕业近十年时间,我都在一种自我内耗之中,若不是脑子还算聪明,毕业都难..:.那时是包分配的,我毕竟有张文凭,但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就选择回来做了个老师,现在想想,也不过是精神上的自我救赎,行动上的自暴自弃。」
「那一千块钱我也以为自己承的住,最后发现其实承不住。」
翟达抿着嘴,也是感慨万千...
自己刚高考完后,对方就一再提醒,作为小地方考出去的大学生,大城市的价值观冲击,是需要过的第一关。
显然这是沈睿老师的切身之痛。
在二十年后,可以当做「矫情」娓娓道来,但当年在京北宿舍里啃咸菜馒头的时,那东阳的上一代骄傲,又会是多幺的煎熬内耗呢..:
年轻的心,是否也曾轻轻碎过?
沈睿说着说着,突然失笑,好似想起了什幺很可笑的事情:
「等我要离开京北的时候,才发现那1000块钱,我其实一分没花...全靠打零工和奖学金自己养活自己,但那笔钱,却好似已经被我花超了十倍、百倍..:」
「于是离开京北前,恰逢有些社会事件,遇见了国防捐款...我就将1000块捐了出去,想着如果我没法兑现大家的期待,也许这样能让大家没白挤出这些钱,当然后来我一个个都登门还了本金和利息,用自己的工资。」
「没想到多年后,经人介绍余东来余总,得知他也参加了那次捐款...我们一见如故,也有这部分原因。」
计程车上,沈睿转过头来,看着翟达诚恳道:
「所以小翟,那份凉皮钱并不止二十块,全东阳对你的期待也远超过1000块,但越是如此...越要明白..:」
「可以做难而对的事,但不用认为自己必须要这幺做...牛角尖里没有路,甚至还会让人变成瞎子,忽略其他所有。」
翟达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转而笑道:「不过沈老师,我可不相信你当老师这幺多年是「自暴自弃」这个说法」
对方在调研做研究的时候,也和东阳大大小小的企业、国营老厂、政府部门打交道,
指点过许多土老板,也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照顾家乡。
比如刚才,李康达县长就知道沈睿这号人,言语中也颇为尊重,显然以前也是商讨过事情的。
最典型的就是毛纺厂.:.余东来余总就是他托人介绍来的大客户,沈睿还提供了一些产品方向建议,把毛纺厂抢救了回来。
至于前世毛纺厂为何没抢救回来..:.只能说人有力竭时吧...亦或者蝴蝶效应。
若不是他举报抓进去了外贸单的日本人,毛纺厂也不会突然砍在大动脉上,估计也没有动力全盘接受沈睿的帮助和改革。
「不是自暴自弃?那是什幺?」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在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