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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回答看似客观冷静,实则暗含着一丝知晓历史结局的淡漠。

李雪建擡起眼皮,深邃的目光扫过顾楠,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他没有评价,只是淡淡道:「剑利易折。」

随即转向画仙的方向,语气稍缓,「素闻大家琴艺绝伦,今次既然来了,便奏一曲《

高山流水》吧。」

「诺。」井甜饰演的画仙柔声应道,纤指拨动琴弦。

这里就要考验演员的信念感了,大甜甜把福清的动作学得了七八成,但弹出的「仙乐飘飘」其实难以入耳,只不过在面色陶醉的李雪建看来,这清越的琴音仿佛已经在空气中流淌开。

特写给到井甜,按照剧本要求她的目光应不由自主地、带着欣赏与初生的情,一次次飘向那位安静跪坐、眉目清俊的「顾先生」。

只是她第一次被武安君「请回府」,还不知顾楠的女身。

她的眼神里确实蕴含着一种欣赏、迷恋甚至是一种温柔的渴望,这种情感并非表演,几乎可以说是自然流露。

但这恰恰是问题所在。

郑小龙在监视器后皱起了眉头,「卡!」

他喊了停,走到并甜面前,语气温和但切中要害:「并甜,你的情感方向不对。你现在的眼神,太实了,是一种——.嗯——.对眼前这个『人」本身的、确切的喜欢。」

「但画仙此刻不知道顾楠是女子,她是被一种模糊的、介于知己与爱慕之间的、对才俊的憧憬所吸引。你的眼神里,缺少了因为误判而产生的距离感和想像空间,那种对男性风姿的倾慕感。」

老郑示意面色淡然的刘伊妃,「你现在看她,不像在看一个让你心动的陌生君子,反而像在.」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像是在看一个你非常熟悉且喜爱的人,带着一种——-笃定的亲近感,这是不对的。」

并甜俏脸泛红,手指绞在一起略微无措。

就像梁超伟安慰因为拍《色戒》遭遇困难而崩溃大哭的的李安,他说导演,你要保重,我们暴露的是身体,你暴露的是内心。

她也暴露了。

大甜甜还过于稚嫩,在过年期间准备这段戏时就一直在代入自己,以致于现在被眼神毒辣的京圈老导演瞧了个究竟。

当然后者没有太过朝某些暖昧情上联想,只当是没有太多表演经验的女明星面皮薄。

「谢谢导演,我知道了!我调整一下。」她晓得问题在哪,开始尝试着剥离。

于她而言,老郑的话精准地戳中了自己潜意识里的困境,她现实中就对刘伊妃怀有强烈的亲近感。

这源于她在自己入行前看着后者一路走来的精彩、源于她职业生涯起步就跟在小刘屁股后面大基本功、源于井甜在《历史的天空》剧组眼睁睁看着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女演员诞生。

此刻面对女扮男装的「茜茜姐」,那种真实的好感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却与角色所需「误以为对方是男性而产生的朦胧爱慕」在质感上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即便想着剥离,即便理解了导演用意,但以并甜现在的专业素养,还远做不到通过人物逻辑和行动链条,来如臂指使地施加于动作、表情、神态。

本就是差之毫厘的情特征。

井甜又尝试了两条,甚至郑小龙亲自示范了那种「带着距离的、探究性的欣赏」眼神,井甜努力模仿,但一旦面对刘伊妃,那种下意识的、熟悉的亲昵感又会冒头,使得表演总隔了一层,无法达到导演要求的「以假乱真」的戏剧效果。

「咔!眼神的质感不对,要再飘忽一些,带点怯,再来。」

「咔!并甜,你的身体姿态有问题,画仙面对武安君和这位陌生的『顾先生」,应该是恭敬中带着一丝拘谨的,注意身体语言。」

「咔!情绪再多一些微妙和波动,不够丰富啊,再试一试。」

「咔——」

喊了最后一个「咔」的郑小龙不动声色地警了眼坐在一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的路宽,心中暗叹。

刚刚几条将就看其实也能过,但今天有这位在场,这位前京圈老郑还是想把自己的真实水平拿出来,尽善尽美地完成拍摄。

并甜在年轻演员里不能说有多差,只不过在李雪建和刘伊妃的反衬下,有些缺陷就被无限放大了。

刚刚李雪建和小刘在特写下的表演是细致入微到什幺程度的?

李雪健能用一个微不可察的嘴角牵动传递出白起内心的千钧重量,刘伊妃能用一次呼吸的凝滞展现顾楠穿越千年的疏离。

但井甜的表演,情感是充沛的,但如同水满则溢,缺乏这种举重若轻、精准到毫厘的控制力,情绪的外露往往过于直接和饱满,少了层次与留白。

说喜欢顾楠,就恨不得把眼睛都粘到他身上去。

其次也是人物逻辑的贯穿力有断点,用大白话说,就是大甜甜在遇到「现实情感与角色要求冲突」这类复杂情境时,无法时刻让观众信服她就是画仙,偶尔会透露出「井甜在演」的痕迹。

这就太出戏了,把李雪建和小刘这对二搭的师徒的默契画风也破坏掉。

因此老郑也不是对她如何的吹毛求疵,是这场总共只有三个人、每个人都有中近景特写的戏份,一个拉跨就会拖累整体。

郑小龙宣布暂时休息,NG了十多次的井甜有些沮丧在坐在椅子上喝水,李雪建和小刘走近。

「演累了吧?我都看累了。」老戏骨嗓音沙哑地笑了笑,从自己一个演员的角度给她指导:「小井,我说说我的想法吧。」

井甜听得一激灵,立马站了起来:「李老师,您尽管批评。」

「什幺批评!不存在。」李雪建言简意,「你的喜欢,不是现代小姑娘的喜欢。是含蓄的,是藏在琴声里的,是借着整理发带才能流露一丝的。」

「你要学会藏,藏得越深,等到忍不住看一眼的时候,那一瞬间才越有力量。」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演戏,有时候比的不是放得多开,而是收得多好。你收着演,观众才会替你着急,才会钻进你的心里去琢磨。」

艺术总有共同之处,这跟小说断章是一样一样的,你收着写,书友才会替你急!

然后喷你。

李雪建是看她态度端庄,跟路、刘二人也关系不错,多嘴了两句就去喝水润嗓子了,只有大甜甜和小刘两人坐在一起交流沟通。

「茜茜姐,我」井甜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懊恼,「这段戏我在家练了一个春节,我真的有很努力了—」

「打住!千万别自我感动啊,你也感动不了我。」刘伊妃大师姐的姿态还是很足的,也没有什幺安慰井甜的意思。

片场就是职场,要是讲感情就能把戏拍好,她老公可以跟每个人都谈起恋爱。

「其实刚刚导演和雪建老师都把情况点明了。」小刘其实也没什幺好讲,「格洛托夫斯基在戏剧舞台上对于表演的要求,是『剥离」。」

「剥掉你社会性的外壳、你的习惯、你的『井甜」,让最本质的、属于画仙的生命冲动浮现出来。」

「啊?这—.」即便已经非常努力,但还处在低级段位的大甜甜听得有些懵逼。

其实刚刚李雪建的话还萦绕在她心头,暂时都消化不了,别说又来一种从全新角度讲述的指导了。

再者,表演这种除却基本功之外、极其需要体验、实践、积累的艺术门类,是很难用语言精确描述的。

刘伊妃看她眉头紧皱的模样暗叹一口气,心道总不能叫她自己把自己急死。

修忽间警见看李雪建在片场边上倒水、走过去同他笑着寒暄的某青年导演,小刘一狠心、一脚,果断拿老公打窝。

「甜甜。」

「嗯?」

刘小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有种把洗衣机脱光了扔到别的女人床上的既视感。

「你就把我当做路宽去演,这下总该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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