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a,你的位置在实验台这里,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不是单纯的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学术性的探究和本能的不安————」
路宽一边讲解,一边亲自下场,指挥、调整着两位演员的站位、角度和移动轨迹。
他全程使用角色名,包括喊已经进入缄默状态的哑女小刘,这有助于演员快速进入状态。
场务人员紧随其后,熟练地用彩色胶带在地板上标记下每个关键停顿点,这些「马克点」将是后续拍摄中演员和机位运动的精准坐标。
除了莱昂纳多和小刘这两个主角的重点戏份外,贝尔饰演的美国上校理察,戴维斯饰演的黑人女性工友塞尔达,包括加里奥德曼饰演的苏联特工罗伯特都会出场,也相继在化完妆后上前走位,听导演讲戏。
无论是第一次参与到问界剧组中来的张沫等四人,还是已经驾轻就熟的其他中外工作人员,都很认同与接受这种专业、严肃、紧张、活泼、团结的氛围。
媒体调侃的影帝、影后开会的《山海图》剧组,今天只有一位阿尔帕西诺「无所事事」,不过他就一直坐在候场区观察现场的调度和准备工作。
投入又游离。
这位「闻香识女人」的老影帝,正在现场「看片识导演」,同时也密切观察着即将和自己有很多对手戏的柏林影后小刘。
其实他这几年的工作已经很少了,之所以答应出演这部电影,还是这个颇具争议的同性恋画家,戏份也不多,片酬也不贵,其实有两个原因:
第一、也是最直接的原因,是他遭遇了财务危机。
阿尔帕西诺的私人会计师遭遇庞氏骗局,导致本人持有的财产遭受重大损失,不得不开始变卖房产、开始收费举办大学演讲和研讨会。
最重要的是,他放弃了以往「必须对角色有感同身受」的接戏标准,转而接受任何片酬丰厚的角色。
就在这个时候,圈内几位好友推荐了《山海图》和这位鼎鼎大名的中国导演。
都是哪些圈内好友?
70年代合作过《教父2》的弗朗西斯科·科波拉;
1995年合作过《盗火线》的麦可·曼;
2002年合作过《针锋相对》的克里斯多福·诺兰。
以及按照上一世的路线要在2019年才会合作《爱尔兰人》的马丁·斯科塞斯。
老马丁可以说是洛杉矶和纽约这两个美国电影圈中心里,路老板的最强嘴替了,无论当初给他伯格曼,还是在历来的奥斯卡中给作品投票,都不遗余力。
但找他的电影中,给出超过这部非传统商业片片酬的多的是,之所以最终选择了这个配角,其实还有一个根本原因刘伊妃。
准确地说,是小刘接受的梅尔辛的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衣钵,对这十年以来痴迷戏剧的阿尔帕西诺带来了巨大吸引力!
他痴迷戏剧到了什幺程度?
今年阿尔帕西诺在几乎破产之后,还接受投资和救济,自导自演了一部名叫《王尔德的莎乐美》的私人电影,说白了就是「自嗨」和自娱自乐的作品。
仅从王尔德和莎乐美这两个词语就可见一斑。
这部电影也将会在今年的威尼斯荣获「电影制作人荣誉奖」,而他本人为了这部作品的资金筹集,甚至接受了韩方的邀请去汉城搞起了脱口秀,算是「为梦想窒息」了。
因此在这种情形下,接受《山海图》的邀请,除了还算不菲但远称不上高昂的片酬之外,就是奔着和刘伊妃这位「格派小龙女」进行戏剧表演交流的目的。
当然,在得知她在中国国内还是最大的戏剧剧院人艺的在编演员时,71岁的阿尔帕西诺就更感兴趣了。
老影帝的目光在短发小刘和国际导演之间逡巡着,后者忙活了一阵拿起对讲:「灯光组,演员休息,光替准备!」
话音刚落,几位身材与主演相仿的光替演员迅速入场,分别站在刘伊妃和莱昂纳多的标记位上,他们如同人形标尺,代替穿戴着重型戏服的主角们,安静地接受灯光师精细而漫长的调试。
光束的角度、强度、阴影的浓淡被反复微调,以确保在摄影机中,无论是莱昂纳多复杂硅胶皮肤的质感纹理,还是刘伊妃脸上那些精心雕琢的疤痕与瑕疵,都能在特定的光影下呈现出最具表现力的效果。
与此同时,录音助理悄声上前,为稍后有台词的加里奥德曼等其他演员佩戴和隐藏无线麦克风:
美工部门则进行最后一遍场景梳理,确保画面内每一个道具都符合六十年代冷战实验室的设定,且不会穿帮。
当灯光和机位最终锁定,光替退场,所有部门通过对讲机依次报出「灯光就绪」、「摄影就绪」、「录音就绪」、「美术就绪」————
路宽回到监视器后的导演椅坐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一声令下:「2011年7月3号,《山海图》第一镜,第一次,开始!」
随着打板声清脆地响起,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片被精心营造出的、充满压抑与神秘感的冷战实验室光影之中。
对于许多导演而言,电影开机的第一场戏往往会选择一个相对简单、技术难度不高的过场戏,旨在帮助剧组热身,让演员和工作人员逐步进入状态。
但对路宽这样的「老鸟」来说,更喜欢开局即决战。
他会根据剧组的人员构成和演员实力因势利导,敢于在第一天就挑战情感细腻、需要高度专注的核心戏份。
这样既可以迅速定下影片的表演基调,也能激发主创团队的潜能。
于是,《山海图》的开场,便直接切入了全片最关键的「人鱼之恋」的情感萌芽时刻。
第一镜的剧情由浅入深,在贝尔饰演的理察·斯特里克兰上校的押运下,装有鱼人的柱状水箱被起重机吊装,缓缓置入实验室中央的巨大水池。
现场气氛凝重,除了美军士兵,还有一批被紧急征召来的研究人员,其中包括首席科学家(实为苏联间谍),以及站在人群边缘、低垂着眼帘的华裔哑女研究员Rena。
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检查和各种冰冷的仪器测试后,实验室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其他研究人员或出于恐惧,或带着猎奇心态,都与水箱中的怪物保持着距离。
唯有Rena,因为影片中对她的身份和来历的隐喻,以及孤独者与孤独者的共鸣,从她看到这个鱼人开始,除了恐惧之外,还有着强烈的好奇和陌生的熟悉感。
在多日的观察和进入工作状态后,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在一次间隙中怯生生地留了下来。
前述简单的剧情顺利走完,第二镜开始。
监视器中,超低配版刘伊妃小心翼翼地靠近水池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煮熟的鸡蛋——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简单午餐,也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可以用来表达善意的礼物。
水池中,鱼人警觉地潜伏在阴影里。当Rena的身影出现在池边时,他立刻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吼,猛地从水中半立起来,被铁链束缚的脚踝扯动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龇出尖牙,颈部的鳃裂剧烈张合,展现出强烈的敌意和防御姿态,这是他被捕获、运输途中遭受粗暴对待后形成的本能反应。
在一边默默观察的阿尔帕西诺微微颔首,自光紧锁着莱昂纳多的表演,他看到的并非风流倜傥的偶像明星,而是一个彻底融入角色的被困生物。
莱昂纳多对身体控制的精妙把握令他赞赏,猛然起身时躯干的发力与因铁链束缚而产生的瞬间僵直,精准呈现了被囚禁的愤怒与痛苦。
其实莱昂纳多和刘伊妃在这两个月里都为电影做了充足的准备。
小刘除了常规的人物小传之外,虽然没有体验生活的时间,但也无须体验生活,因为在《历史的天空》拍摄时曾经失语,她对哑女这个特点的演绎手到擒来。
她要做的就是每天在《太平书》结束后跟着哑语老师学一个半月的手语,还得是英文手语,需要用不同手势表达26个字母,难度其实不小。
而莱昂纳多要做的就是穿着特殊的戏服自己在陆地和家里的泳池习练,把自己代入怪物的形体视角和生物学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