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自强哪里会上当,就死死抓着一点:「自然不是陛下言语不妥,而是何通政不该窥伺圣心!」
虽然明知事情是什幺个情况,但说话却是不能露马脚的。
栗在庭不阴不阳来了一句:「若是这般,那一应中书舍人,都该论罪了。」
双方一时间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待众臣吵了一会,朱翊钧才擡手止住了争论,神情温和道:「诸卿,听朕一言可否?」
待各自停了声响,他才看到张居正与高仪,缓缓问道:「今日既然说到这里了,二位先生,不妨先当经筵议论一番,而后再廷议?」
二人知道些内情,默默点头。
前者看在一百万两的面子上,旁观皇帝表演。
后者则是欣慰地看着自家弟子,静候他侃侃而谈。
朱翊钧看向马自强,和蔼道:「马卿,方才葛卿问得好,朕也想问一问,卿是以为朕言语有错漏,还是朕的言语不该刊行天下呢?」
马自强坚持方才的观点:「陛下,是何通政……」
朱翊钧打断了他。
直言不讳道:「此事,是朕让何通政刊印的。」
这话一出,马自强立马就愣住,一时没想好下文。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自强,心中半点不慌。
学术争论,在现在这个时候,没那幺致命。
徐阶之后,高拱、张居正执掌内阁,二人都极力排斥心学,主张与其整天神神叨叨,不如干点实事。
心学都没牌面,更别说理学了。
上面大佬是这种想法,那提拔上来的人,也多少带有这有特征。
所以,马自强这些侍郎、少卿,反而是少数。
更别提里面还有借题发挥,想找两淮、京营茬的人。
这些乌合之众,还真不能压着他低头。
见马自强支支吾吾,不能言语,朱翊钧没让他难堪,主动接着道:「马卿,朕知你顾虑什幺,朕并无为天下学派定统的意思。」
有些事要开门见山,云遮雾里的,反而容易被曲解,至于信不信,就不关他的事了。
「朕少时,便读了屈子的天问,心有戚戚。」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宇宙、本我,焉有不好奇的?」
「马卿,你有惑吗?」
马自强默然不语。
朱翊钧放过他,又看向大理寺左少卿李幼滋:「李卿,你有惑吗?」
李幼滋叹息:「陛下,臣亦有所惑。」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再一一问过去。
他似感慨,似抒情:「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本以为朕开了经筵之后,诸位饱学之士,便能为朕解心头之惑。」
「可朕初开经筵,便有几位先生争执不下,朕都觉得言之有理,更是不知何所从。」
「这只能说明,朕才智不足,无法分辨。」
「朕回宫后,愈发沮丧。」
「又想到了政事上,譬如一人弹劾,一人抗辩,朕才智不足,又该何所从?」
「譬如六月白虹贯空,有给事中上奏,说这是朕不德之预兆,亦有御史说,此乃天降祥瑞,朕又何所信?」
「此外种种,譬如地方情事、百姓现状,众所不一,朕又该怎幺办?」
一番话发自肺腑,直教人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