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明不缺人。」张居正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也是他一贯的态度,看他对王崇古的忌惮就看出来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不缺人,但缺循吏。」
「陛下,他是徐阶的门下,徐阶曾说:门人四百人,唯独王一鹗是国家的栋梁!」张居正再次强调了王一鹗的身份,徐阶门下,而且是死党。
万一,张居正的意思是,万一王一鹗对徐阶之死,怀恨在心呢?徐阶之死,孙克毅两兄弟、汪道昆、沈一贯、徐渭这些为胡宗宪平反奔走的人有多高兴,徐阶的死党就有多悲伤。
「他去了天牢看完徐阶,但没有为徐阶上奏请求宽宥,这是全师生情谊,又不失体国朝振奋之意。」朱翊钧还是坚持说道:「先生,今非昔比了,那时候,不拜座师能做事吗?戚帅百战百胜,若非先生庇佑,戚帅恐怕在嘉靖三十八年就已经被坐罪问斩了。」
嘉靖三十八年,给事中罗嘉宾等人弹劾戚继光通番,若非张居正鼎力回护,甚至没有任何避讳的闯到了西苑,再加上戚继光攻破了岑港的捷报传入京师,恐怕戚继光在那时候就已经身败名裂,甚至有可能问斩。
大环境不同了,王一鹗对徐阶的师生情谊,真的大于了国朝振奋和青史留名?
王一鹗甚至没犯过任何的错,就因为是徐阶的门下,就弃之不用,朱翊钧觉得可惜。
「陛下既然圣意已决,那臣只能说,希望王一鹗能够不辜负陛下圣恩。」张居正思索了片刻,最终不再劝谏,他稍加思忖后说道:「若是王一鹗有悖逆之举,不能议贤、议功、议勤宽宥。」
正三品以上官员,都可以在『八辟』中,议这三样来降低惩罚,八辟宽宥,就是刑不上大夫的由来。
也就是说,王一鹗如果在山东暴露了真面目,那就不能宽宥,还要加重惩罚,以收威吓之效,因为王一鹗辜负了圣恩。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便用他。」朱翊钧最终为这次廷推划上了句号,这次真的是钦点,朱翊钧顶着廷臣们的普遍反对,强行通过了重大人事任免。
汪道昆本来想说什幺,最终忍住了,这王一鹗到了山东,要是为徐阶平反奔走,那汪道昆作为明公,是决计不会放过王一鹗,作为工部尚书,汪道昆只要收紧对山东地面水利、营造的审查,就够王一鹗喝一壶了。
「宣王一鹗进殿吧。」朱翊钧示意冯保宣等在外面的王一鹗进殿领印绶,前往山东。
王一鹗入殿接过了印绶,放在一旁,郑重的五拜三叩首,大声的说道:「臣叩谢皇恩,必不负陛下圣恩。」
王一鹗其实对自己的升转,内心是不抱有期望的,徐阶门下这个事儿,是绕不过去的。
朝堂上有汪道昆和徐阶有仇,张居正也和徐阶决裂,王崇古跟徐阶也不是一路人,甚至当初徐阶倒台,高拱上位,就有晋党在发力。
但最终,还是通过了廷议,王一鹗意外的同时,也确信,是陛下独断专行了,如果辜负了这份圣恩,恐怕天上地下,再无立锥之地。
「免礼,好好做事就是。」朱翊钧倒是没有过多的要求,即便是王一鹗真的倒戈一击,朱翊钧顶多丢点面子,可王一鹗丢的是脑袋,徐阶那些个门生故吏,丢的是前途。
「王巡抚,我有个一个疑惑。」王崇古忽然开口问道。
王一鹗有些愕然,赶忙说道:「王次辅请讲。」
「你为什幺要去天牢里看徐阶?」王崇古面色严肃的问道。
区区致命题!
王崇古为难人的手段,着实是让人难堪,这文华殿上,就这幺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为人弟子,已知大势已去,恩师不日就将离去,自然要去探望。」王一鹗反复斟酌后,还是说了实话,全天下人都知道王一鹗是徐阶最看好的门下,徐阶倒霉的时候,王一鹗为了避祸不去探望,他王一鹗就不必再做人了。
「我没有问题了。」王崇古听完了回答,不再追问。
「安心做事就是。」朱翊钧看着王一鹗笑着说道:「旧事不必重提,徐阶,是朕手刃的,朕,问心无愧。」
朱翊钧告诉了王一鹗一个事实的真相,人就是他杀的,虽然王一鹗早就猜到了,但从皇帝嘴里说出来,这就是肯定。
张宏抓着两个中书舍人的手,不让他们写下不该写的内容,两位中书舍人非常配合的入厕去了。
「臣告退。」王一鹗已经很清楚了,文华殿内的廷议,氛围并不融洽,大明臣工们对王一鹗的疑虑写在了脸上,是陛下力保。
王一鹗走后,王崇古看了众人一圈,才笑着说道:「我问过之后,反倒是觉得,王一鹗可用,为人弟子尊师重道,徐阶门下四百人,去探望者仅王一鹗一人,反而说明问题了,王一鹗他有理性,知道什幺能做该做,什幺不能做,不该做。」
「我认为可以任事。」
王崇古见过王一鹗后,反而有了新的认识,这个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去探望,已经是王一鹗最后的师徒之情了。
「王次辅所言有理,但我还是认为不便重任。」张居正仍然颇为坚持,他继续说道:「陛下,这也要看他表现,看他的践履之实,到了山东地面,仍然忠君体国,未尝不可器重。」
徐阶案,是万历四大案之一。
没有人问过他王一鹗对于徐阶案的看法,王一鹗心里有委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