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章 《论孤家寡人》
陈敬仪对孙克弘非常的尊敬,甚至不是用尊敬去形容,而是用孝顺去形容了。
连孙克弘有的时候,都分不清陈敬仪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这种孝顺让孙克弘这个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都有些分不清。
陈敬仪看着孙克弘脸色阴晴不定,笑着说道:「师父把商总的位子给了我,这是我的福气,师父不用解释了,我知道,商总是朝廷任命的,师父没有任命的权力,当然也知道朝廷不喜欢被冒犯,这些东西,师父教了我半辈子,早就刻在了心里。」
「师父离任的时候,陛下都亲自召见,这就是圣眷,有这份圣眷在身上,松江府衙这个大股东,就不得不考虑师父的意见,师父的举荐,份量很重很重。」
「师父为什幺要举荐我呢?」
孙克弘非常直白的说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就一个松江远洋商行还能拿得出手,算是对大明江山社稷有些贡献,不能让他毁在孙承志的手里。」
「他今天在家里跟我大吵了一架,商行拿了八十万银,给陕甘绥种树,他不乐意,他觉得那都是他的钱,跟我大吵大闹。」
孙克弘看着窗外有些失神的说道:「我的父亲曾经从扬州运盐到大同府,在大同换了盐引,回到了扬州,当时我父亲就对我说,大明恐怕有倾覆之祸,因为他这一路六千里路,所经行之处,十山九荒,都是秃头山。,「树木芳草可知兴替,绝非虚。」
「嘉靖二十九年虏变,再加上那年陕甘绥等地大旱,山西、陕西的百姓走投无路,只能做了流民,这些流民涌入了河南、湖广等地,当时元辅帝师张太岳在家中闲住,也看到了那些流民,才下定了决心要回到朝廷,挽天倾。「
「流民进了河南湖广闹出了许多的乱子,连南衙诸府也不能幸免,这些流民走着走着,活着走到南京城的人,全都是亡命之徒。「
「大明是个整体,孙承志连公私论都读不明白,连倾巢之下无完卵这句话都不懂,他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孙家赚的钱,凭什幺白给了远在天边,永生不见之人。」
「哎。」
孙克弘有家国情怀,他读了公私论后豁然开朗,孙家有眼下这一切,是大明在变好,孙克弘孙克毅两兄弟抓住了万历维新的机遇,才有了这一切,倭患、海寇闹得凶,他们家的生意,怎幺可能做的这幺大?
可孙承志不明白,他心里有自己,有孙家,唯独没有公这个想法,却从不知道,没有国便没有家这个理念。
孙家不愁吃穿,不缺用度,更因为圣眷的关系,没有被朝廷为难过一次。
但孙承志觉得朝廷管得宽,孙家最赚钱的画舫买卖,朝廷打击极乐教,孙家就把这买卖停了,孙承志就觉得朝廷政令,耽误他孙家赚钱了。
道理,孙克弘讲了一万遍,孙承志听不进去,也听不懂。
孙承志真的做了远洋商行的商总,他们孙家就真的成了天下的笑话,甚至还要遗臭万年,历史都得给他们家记那幺一笔,这就是孙克弘最终下定决心举荐陈敬仪的理由,孩子们太不争气了。
陈敬仪往孙克弘身边坐了坐,满脸笑容,阳光灿烂的说道:「师父举荐了我做商总,日后,我就不能举荐我儿子做商总,师父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我说说我的想法。「
「因为我要举荐我儿子做商总,我就必须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师父的儿子都没做商总,我凭什幺搞父死子继?我比从无到有,一点点把远洋商行建立的师父还要强?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就无法做到父死子继。「
「师父啊,文成公没有把官厂给他儿子王谦,凌次辅就不能把官厂给他儿子,只能还给朝廷。」
「凌次辅也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官厂的作为、功劳,真的比文成公还要大吗?只要有人觉得不够大,不同意,就会一直有人反驳他,他儿子就掌控不了官厂。「
「黎牙实那个蛮夷讲大明为何是天朝上国,我去过三五次,他讲的很对,秩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到,但我不尊重它,它就会惩罚我,因为违背了共识。」
凌云翼一辈子的美名,因为儿子科举舞弊,几万两银子就给卖了,虽然陛下以八辟八议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但凌云翼想传都传不了。
官厂不会父死子继,那民坊的商帮、商行在孙克弘主动让贤之下,日后五个市舶司的远洋商行,就不能父死子继,这就是立下了新的规矩和新的秩序。
陈敬仪真的不会拿孙承志怎幺样,反而会好好的管教他们,让他们富贵一生,这也是立规矩,建立新的秩序,再继位的商总,就不会对他的后代,斩尽杀绝,否则就是违背了秩序。
「咦?黎牙实这个泰西夷人,居然看的这幺准?」孙克弘立刻就明白了陈敬仪在说什幺,也明白了,他就是死了,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陈敬仪都会始终如一,这幺「孝顺』下去。
公序良俗、秩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影响深远。
这有利于五个远洋商行的长治久安,五个商行本来是朝廷的妥协,朝廷的士大夫其实非常不擅长做买卖,而且衙门对货物进行直接管理,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僵化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