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幺不迁?」张九成闻言一边坐下,一边仰头若有所思。「日头不迁?以官家喻日,倒也妥帖。」
「不光是官家,隔了二十余日,你这眉头也不迁。」大慧和尚当即嗤之以鼻。
「没办法啊!」张九成喟然以对。「官家如日居天,偏偏又不按时序行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当然心忧不变……」
大慧和尚捏着念珠冷笑以对:「放屁!」
张九成怔了怔,也随之而笑:「确实放屁,其实官家此举其实并不出人意料,这些年他本就是这般不依时序章法做事……只是往年离得远,如今难得挨得近了,所以才会心乱如麻。」
「投子下绳床,今朝为举扬。驴前马后汉,切忌乱承当。」大慧和尚再度胡乱扯淡。
「我不是乱承当,而是终究心不甘。」张九成正色以对。「官家明明是个中兴的样子,却始终不愿受道学……」
「官家也不愿受剃度,我却如何没有心不甘?」大慧和尚再度冷笑。
「你家佛学,素来没有成过正果的。」张九成无语至极。
「你家道学,便曾成过正经显学?」大慧和尚愈发冷笑。「未曾得,何曾失?未曾失,何来不甘?」
张九成一时沉默。
且说,张九成今年约莫四旬,正是一个士人从政的黄金年龄,但他却从未出仕。
之前当然是因为个人学术追求,外加对蔡京那些人的鄙夷,之后却是因为朝廷改立原学,摒弃道学的缘故。没错,这位东南本地出身的无垢先生,正是道学宗师杨时的弟子,也是道学南下的重要接应人物,算是道学中正统洛学的嫡传。
不过有一说一,张九成其实不算是纯正的道学子弟,他本身也受佛学影响极大,而且对数学非常有研究。
但不管如何了,这位无垢先生当着自己至交大慧和尚的面,却是不至于隐藏心思的。他们俩打这些机锋,换成人话简单至极……无外乎是张无垢闻得官家来东南,知道机会难得,想以东南名士的身份,再度出面劝谏官家接受道学。
然而,即便是张九成自己都明白,那位官家十之八九是不会接受的。
唯独他老师杨时已经被公开拒绝过一次,几个同门子弟也都被公开拒绝,如果不趁着赵官家来与东南和解的机会利用自己东南本地名士的身份再试一次,怕是以后道学的机会更加渺茫。
所以,不得不去。
但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攒出来的勇气,却因为赵官家忽然止步,弄得他心乱如麻,气势也渐渐衰弱了下来。
转回眼前,大慧和尚见到自己好友闷声不吭,却是收起冷笑,拍着膝盖哼唱以对:「新岁击新鼓,曾施新法雨。万物尽从新,一一就规矩。普贤大士欣欢,乘时打开门户。放出白象王,遍地无寻处。唯有这个,不属故新。等闲开口,吞却法身。千年桃核里,原是旧时仁。」
大慧和尚的话头禅没那幺精妙,基本上还是废话里带着一点比喻的意思,张九成瞬间便醒悟对方的意思,却又重重摇头:「我这是为道,不是为名利,更不是为党争!」
大慧和尚彻底摇头:「你自清白,你同门难道个个清白?你同门清白,你也不清白!」
「我如何不清白?」张九成终于被老友激怒了。
「你说来说去,难道不还是在不满南方乡土赋税之重?」大慧和尚正色以对。
「这难道是私心?」张九成听得气急。「南方百姓赋税不重?」
「北方人皆死了,却是不用赋税的。」大慧和尚双手合十。「你未曾见过北方兵祸,我却是个靖康中从北方逃过来的……」
张九成一时失语。
而大慧和尚这一次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而是继续追击:「你该虑的,其实是南方百姓的赋税有没有被私人截用?你虽没去过汴梁,却该信得过你那些同门和其他那些官吏,官家清苦,五年桑树,难道人人都在为官家遮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