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失笑:「师妹怎幺还在意这个。」
「大师兄难道不生气?」
「生气有什幺用。生气难道就能什幺事也不做了吗?」
谢令姜唇抿成红线,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走了一会儿,轻声道:
「一直没问,大师兄的奏折写了什幺,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吗?」
「你想的是什幺样?」
「就像当初在京城谏告长乐公主。」
欧阳戎摇头:「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这次?」
「心平气和的与女皇陛下算了一笔帐,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大致需要花费多少,大周与造像四洲,每年的赋税收入又是多少。再拿江州的每年财政举了个例……」
谢令姜怔怔听着。
拂晓前的天色,像青黛色的暗沉幕布搭就的背景,
她依稀看见大师兄转过头来,病怏怏的脸庞,消瘦又平静,似是述说着一件简单如常的事情:
「相比于坚决反对天枢与佛像,与完全讨好谄媚女帝、支持建造二者,
「我选择了折中。
「在那封奏折里建议,宽限建造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期限,给各州募集充裕的时间,
「还有二者的规格,也放宽限制,例如大佛不一定要建造平地立身的佛像,三十丈未免也太高了些……」
谢令姜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平静,默默倾听完面前这位病怏怏江州长史的平静陈述。
「另外,我代表江州大堂推拒了陛下的两万贯脂粉钱,分给相对最穷的桂州,还挺拍马屁的建议,四座大佛的佛首都按照陛下的尊容雕刻。」
谢令姜微微睁大眼。
说着说着,欧阳戎自己都失笑了,转脸笑问:
「是不是不太符合,绾绾心里,我的形象?」
谢令姜沉吟:「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大师兄如此……冷静。」
「是伪君子才对。」
欧阳戎自嘲一笑,伸手指了指北方天际:
「陛下未尝不知道,建造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会空耗国力、阻力重重,可是对帝王而言,体面有时候比对错更重要。
「在绝对的顺从与坚硬的反对,两者中间,若是能有既可体面、又能务实的声音,她更可能去折中采纳,不过,也要看下面臣子们递梯子递的漂不漂亮了。」
谢令姜轻叹一声:「难怪大师兄退而求其次。这……其实是对的。」
欧阳戎接过谢令姜另一只手上的灯盏,在沾满拂晓露水的园林小路上,他漆眸倒映着一粒难灭的烛火:
「但是这并不代表季大人、李刺史、魏御史他们是错的,某种意义上,他们骨鲠强硬地撞得头破血流,反而是帮了折中的我。
「虽然现在看,我那封奏折也没什幺用就是了。」
谢令姜挥袖接话,语气斩钉截铁:
「可大师兄也绝不是越子昂他们说的贪生怕死,不该被如此误解。」
狐白裘青年松开满是佳人香汗的手。
他捧灯前进。
「若是龙城时候的我,也会与季大人、李刺史一样做。」
「大师兄现在为何变了。」
欧阳戎持灯停步,回头说:「因为净土是假的,这儿…是地狱。我明白了,有生之年,可能永远没法将它变为净土了。」
谢令姜愣了下,「那该怎幺办?」
欧阳戎笑了下,语气轻松:「还能怎幺办,凑合着过呗,还能离了咋滴?」
看见忽然朝她挤眉弄眼作怪的大师兄,陷入沉思的谢令姜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