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掀开车帘一角,缄默注视外面大变样的青羊横街等街道。
他突然想起上次燕六郎问他的话。
这里该怎幺处理?
「怎幺处理……这不是有手就行吗,多简单的事?骂名都被他们背完了,留下这一大片干干净净的地皮,就差在它们上面手把手的建好新屋,两手奉上给我了,欸……」
欧阳戎叹了口气,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他一开始上任浔阳城时,其实一点也没折腾星子坊的野心,因为过大于益,这种城市贫民坊的存在,自有它的意义与运作逻辑,强行纠正,只会让问题换一层皮,摇身出现在别处。
可现在,王冷然等人大胆触碰禁区,不惜背负骂名,强行推进,正好打开了星子坊的局面,留下了很好的遗产给他……不过,此前被王冷然与刺史府损害利益、强压下去的星子坊百姓们,还需要欧阳戎现身安抚,以「青天」的身份出场。
不过,怎幺有种无良官府又唱黑脸、又唱红脸套路的既视感?可现在星子坊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不能倒退,不然损失更大,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把这颗王冷然渴望许久的政绩桃子给摘下来了……
欧阳戎脸色古怪、滋味复杂之际,燕六郎突然钻进马车。
「明府,监察院把裴十三娘放回家了。」
「吩咐你办的事呢?」
「按您吩咐,卑职这几日一直留在病榻旁,这商妇暗怕卑职,不过倒是十分老实,没胡乱说话,是个聪明人……卑职也按您吩咐,当着容女史面,把官府封存的她那些产业全部交还了,没克扣欺负。」
「好。」欧阳戎轻描淡写。
「不过……」
「不过什幺?」
燕六郎眼神示意了下外面:「明府……这商妇回家没多久,又找上卑职,想求见您。」
「哦?」
欧阳戎眉梢擡了下……
不多时,黄昏下的昏暗小巷内,有一位身材丰腴的美妇人,跟随着面无表情的燕六郎走了出来,她头戴黑绸帷帽,披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内里穿一袭低奢黑绸长裙,裙袖镶有红边……匆忙穿衣出门都装扮昂贵讲究的裴十三娘,被燕六郎带到阴影中的马车前,她小碎步上前,钻进车厢。
车内,闭目养神的欧阳戎,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香风袭来。
裴十三娘丢下帷帽,褪去披风,「扑通」一声,跪在车厢的坚硬木板上,膝行数步,蓦然前扑,抱住他腿。
「主子,贱奴知错了。」
欧阳戎身子后仰,两手擡起,以示清白:「你先起来!」
「贱奴不起,贱奴犯了错,主子慈悲,宽宏大量,不仅放了贱奴一条狗命,还赐还贱奴家业,贱奴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这辈子愿给主子做牛做马做奴做仆,效忠主子……」
这位扬州商会呼风唤雨的美妇人竟然直接自称贱奴,她搂抱他小腿,仰起一张独属于江南少妇的端庄贤惠韵味的鹅圆脸蛋,眸角噙着晶莹,眼巴巴的张望着他的俊脸:
「还望主子收了贱奴,主子英明神武,如龙似虎,乃天地间第一等的伟丈夫,贱奴此前蠢傲,有眼不识金镶玉,现今幡然醒悟,羞惭满面,悔罪自新……贱奴对主子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
欧阳戎默默注视了会儿她,抿了下嘴,少顷,严肃开口:
「你愿帮本官,为百姓做些实事,可以,但要改了称呼,不要再贱奴贱奴的叫了,咱们是正当的男女关系……合作关系。」他一本正经的纠正。
「是是是,贱奴知道。」裴十三娘点头如捣蒜,见他松口,她满眼感激。
「……」
欧阳戎无语,不过耳边响起的清脆木鱼声,令他多看了眼她。
裴十三娘嗓音怯怯:「奴……妾身在监察院什幺也没说,主子本就是替天行道。」
「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幺。」欧阳戎脸色平静。
裴十三娘恍然,脸上露出讨好谄媚的笑颜:「是,主子,都是妾身胡说哩。」
她噙着余泪的眼睛上翻,此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位年轻主人嘴角微扯的细微表情……目睹了那神话般摧枯拉朽、无可匹敌的伟力,美妇人现在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对于面前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文弱书生,简直敬畏如神。
「主子……」她柔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