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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怀民继续问:

「先生是很喜欢佛门吗,学生一直以为,您是道门出身。」

吴道子淡淡说:

「老夫既不是僧,也不是道,更不是儒,年轻时倒是附庸风雅,入过道观,

冠币拜师过,遇到了一个刻板师父,他是终南山上一个爱守破观的眼瞎老道,总是差使老夫下山,给他搜罗儒释道三教的画,不管是三清道祖的神像,还是至圣先师与七十二贤的圣人图,亦或是佛陀菩萨们的佛本生画,老道都爱观摩。

「老夫曾问他,明明一个眼瞎之人为何天天执着观画,他指着黑默默眼窟对老夫说,这双眼就是道祖取走的,只因他往一扇门内看了一眼,不过现在好了,

没了眼晴,他可以放心看,日日看,夜夜看,把道祖、佛祖、至圣先师都看个遍—.—·

「再后来,搜遍了山下,实在无新图可看,老道丢了根笔,让老夫来画,随意画,大胆画,甚至还赶老夫下山,去学去画-—-——-于是老夫渐渐入了此道,不过后来也没回去了,因为老夫知道,自己只画佛陀,师父他是不会满意的,世人都说荣归故里,光耀师门,老夫一个走歪了路的不成器弟子,还回去干嘛,落他骂吗?哈哈。」

笑眯眯老头子摆摆手,捉起笔来,说道:

「都是一些老黄历了,老夫现在不过是寥落一人而已。」

说罢,他手中画笔伸去蘸墨,挥毫而出,又给墙壁上那一副画匠偷懒未完工的「三大士图」添了一笔。

笔势圆转,所画衣带如被风吹拂。

这种技艺,当世称之为「吴带当风」,独属于一人。

元怀民仰望,语气钦佩:「不管如何,吴先生画佛屠,画着画着,已经画出了当世第一等的画艺,无人争锋,亦是光耀师门,只是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而已。」

「虽知道你是哄老夫,但也有说对的地方,是啊,真是画着画着就成了。」

吴道子像是被勾起了回忆,呢喃自语了几句:

「那年那日那夜那时辰,很是口渴,描摹完一副平常无奇佛画过后,老夫回头捞取水囊,仰饮之际,看了眼门外夜幕,也不知为何,一点灵犀乍起,募然知晓在此道上自己已是当世无敌了。

「老夫擡头再瞧了瞧无奇壁画上的佛陀真身,不曾想竟已是距离佛祖最近的凡人,你问为什幺?无它,菩萨本无相,老夫能画出它来,以有相绘无相,不是那个离门最近、往里面瞧的最清楚的一人是什幺?"

楼梯上,精瘦老头子爽朗大笑,捂住肚子,乐不可支。

「佛本无相吗—」

元怀民似懂非懂,嘀咕了句。

吴道子突然用笔尖点了点面前殿壁上的未完工佛画,问道:

「你可知为何老夫只喜欢描摹佛像,而不去画什幺道门神像与儒门圣贤?」

元怀民顺势问:「为何?不是因为先生的个人喜恶吗?」

吴道子笑眯眯说:

「因为道祖太高太冷,不可名状,非道门嫡脉,不容直视,否则偷瞧一眼,

轻则挖眼,重则丢命;

「而至圣先师太严太正,尊卑守礼,像个古板先生,虽说有教无类,却爱讲道理,你偷瞧,也瞧你,往后若不听的道理,不守天地君亲师,就会挨戒尺板子。

「只有佛祖,虽然佛法很远,远到在彼岸,却允许你瞧,还宣扬众生皆有慧根,皆可成佛,管它是否虚伪,能瞧就行。

「咱们不是道门嫡贵,不是圣人门生,但一定是普罗众生,对于咱们而言,

去描摹佛画,最是稳妥,不过也别被的慈眉善目骗了,往门里瞧归瞧,但脚得离远一点,谁知道是不是骗咱们进去的,哈哈哈哈—.—"

吴道子自顾自讲着,越往后,元怀民越是困惑难懂。

老人也不解释,说完笑了一会儿,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执笔,安静挥墨起来梯子下面,用身子抵住梯子的元怀民,深呼吸一口气。

「有什幺想问的问吧,小怀民不用着。」

吴道子一边垂目蘸墨,一边平淡道,

元怀民鼓起勇气说:

「先生,你傍晚在院子里说,东林大佛是好东西,还说什幺可以取来,说有这大佛和新卷轴能得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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