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沉默地把手套重新戴好,一只手还搭在公文包上,像是已经准备起身。
可他并没有站起来。
相反的,他擡头看了亚瑟一眼:「亚瑟爵士,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现在的国王还是威廉陛下,其实事情也不至于这样。对于一位老国王来说,无论是改判还是核准死刑,大伙儿都能接受,关注度也没有那幺高。但您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君主是个十八岁的小女王,对于姑娘家来说,如果核准死刑,那就有可能被批评为心狠手辣,如果顺势改判,又有可能被骂作妇人之仁。毕竟民众现在对她都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不管她如何判决,总归都会有许多人幻想破灭的,正因如此,内务部才会基于负责任的立场,希望尽可能多的搜集材料,把各种不利影响降到最低限度。」
亚瑟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塞缪尔接下来想说什幺了。
果不其然,塞缪尔开口道:「但如果我们能从制度上解决,就没必要在行政程序上绕那幺一圈。」
他将公文包轻轻移到另外一边,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腾出空间:「您知道我说的是什幺意思。咱们的大臣,罗素勋爵也是这幺想的,辉格党那边也已经把议案草拟好了,我们现在唯独只是缺一个能顺利说服女王陛下,让她心平气和接受并认同这个低风险方案的人选。而这个人,大伙儿都觉得,非您莫属。」
亚瑟闻言免不了长叹了一口气,假装为难的摇头道:「你是说……取消女王陛下签字核准死刑的权力?转而把这项权力转交给内务部?」
「不是取消。」菲利普斯纠正的相当丝滑:「是调整职责分配,在一些不重要且风险性较高的事务上,授权内务部代劳。简单的说,就是让女王陛下在形式上保留她的尊严,在实务上脱离这项有损王室形象的职责。」
塞缪尔顿了顿,继续开口道:「虽然十八世纪以来,大多数死刑判决的最后一道程序,都是由君主审阅后决定是否给予赦免。以往的国王也确实会处理这些卷宗,甚至写下批注。但……」
他抱歉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您知道的,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位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女王。」
亚瑟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张蓝边便签,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拖延。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明白你的立场,菲利普斯先生。事实上,我也并不反对这项制度上的微调。你说得没错,社会在变,媒体在变,就连王权本身也不得不顺应某种妥协的现实逻辑。」
说到这里,亚瑟话锋一转:「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澄清:就算我愿意尝试,也不代表我就能说服女王陛下。陛下意志刚强,有自己的主见,她不是你们想像中那样,可以随意受到外人意见左右的。」
塞缪尔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甚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女王陛下对我当然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亚瑟补了一句:「但你知道的,女王陛下的信任,是建立在别的事情之上的,而不是建立在立法或权力让渡上的。况且,一位十八岁的女王,如果在登基第一年就被告知自己『无权执掌生杀大权』,那听起来……可不像是什幺光荣开局。」
塞缪尔并不急于接话,而是从容地打开公文包,又抽出另一份卷宗:「亚瑟爵士,我完全理解您的犹豫。所以在内务部,我们的原则是从来不强迫谁承担不愿承担的任务。」
他顿了一下,终于换了一个更接近人情的语气:「只是,如果此事成了……大臣那边,自然也不会让您白白冒风险的。」
亚瑟闻言,没有感到多少高兴,但他还是笑了一下:「菲利普斯先生,我待在白厅的年头或许不如您,但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这样吧,我们讲点实际的。我正好有个朋友,最近正在等待海军部那边的年中职务审核,他原本在海图测量局干得好好的,但这两年却迟迟卡在三等书记官的位置上。」
亚瑟没说名字,但塞缪尔显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毕竟这帮白厅的官僚擡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知道警察专员委员会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卡特家的少爷埃尔德·卡特关系最为要好。
亚瑟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道:「这事跟您当然没直接关系,我也知道您不插手海军的事情,但罗素勋爵那边多少有点渠道……只要您能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份文官调升建议从内务部转到海军部那张《年中协调推荐表》里,尝试着给他提一提,那我就去试着给女王陛下也提上一提。」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份备用文件缓缓收起。
「我明白了。」他开口道:「我会把您的建议,带回去。但是大臣愿不愿意听,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亚瑟笑着端起茶杯对着塞缪尔遥遥一敬:「没错,世上哪有一定能成的事呢?女王陛下愿不愿意听,我这边也就只能看天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