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帽子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雪中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寒冷的天气冻得老人家肩膀微微颤抖,就像是刚从雪地里挣扎出来似得。
店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油腻的,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谄媚。他连忙迎上前去,双手几乎要抓住那人的衣袖,口中则不住地恭维:「这不是扎哈罗夫老爷吗?雪下得这幺大,您可真是硬着头皮来了呀!这天儿冷得真是厉害啊,您没冻坏吧?」
老乡绅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地方上的规矩,若不应付几句,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他轻哼了一声,甩了甩沾满雪的衣袖,冷冷地说:「嗯,雪是下大了点。不过,我还是得说,有空了还是得来你这地方一趟。毕竟这地方人情往来总是繁杂,长久不来,别让人觉得这地方冷得连人心都冻住了。」
旅店主听出来话头不对,但也没敢细问,只当是这老家伙今天心情不好。
「哎呀,老爷说得对,您这趟风雪里来的,特意赏脸过来吃口茶,喝一口酸不溜的水酒,真是给我们这地方长面子!」
店主的笑容更加夸张了,低声说道:「我们这地方也没什幺好看的,您要是瞧不上,咱们这儿不敢勉强,给您准备点啥,暖和暖和身子?咱这儿的房间,床上暖,锅里热,饭菜啥的您就别嫌弃了,都是自家弄的,不怎幺讲究,能填肚子就行!」
老乡绅显然没心情听这些阿谀,随手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挂在椅背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嗯,能热就好,别耽搁了。我今天出门,不小心叫几只雪里钻出来的畜生顶了胸门,心窝绞肉似得疼,必须得来些上好的鳕鱼和烈酒才能舒缓过来。」
「好嘞!您稍等一会儿,饭菜马上给您端上来。」店主刚刚钻进后厨,很快又折了回来,脸上挂着笑问道:「老爷,您干脆去里屋的小包间坐着?我把炉火烧的旺旺的,给您驱驱寒气。」
老乡绅取出烟杆,摸出火柴一边打着火,一边抽空瞥一眼小店主:「你今个儿可是殷勤的紧啊!」
店主笑嘻嘻的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弓着腰站在老乡绅旁边,低声下气的请求道:「您不愧是当过八品文官,在冬宫旁边值过差的人,真是什幺都瞒不过您。」
老乡绅翘着二郎腿了口烟,也不拿正眼去瞧小店主:「哼!我还不了解你这狗东西,城里做买卖的就属你最刁了。大老远的冒着风雪照顾你的生意,你不心怀感激也便罢了,反倒还打起了我的主意!这也就是碰上了我,碰上了好心的老格里戈里,要是你碰上了市政厅、市法院、邮政局那几个狗娘养的,早把你拿到监狱里审问去了!」
店主不敢附和老乡绅辱骂市长、法官的言语,但也不敢忤逆他,于是只得一个劲儿的奉承着:「德鲁伊斯克谁不知道老爷您是最有善心的,就算是教堂的神甫也不敢说他比您对上帝更虔诚。地里的佃租,您那里是最低的。遇到为穷人捐款捐物,替皇上表忠心的活动,您也是最积极的。这街上往来的,每次提起您,那都说您真是天赐的恩人,咱们这些小百姓能见您一面,就如同见到了上帝一般,能得到您的照顾,真是三生三世的福气啊!」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听惯了这些奉承话,老乡绅竟然相当坦然的将小店主的言论当成了真的。
他不止不害臊,反倒边抽烟边点头道:「虽然大伙儿都说底下人没什幺见识,但没见识不代表不明白事理。依我看,要是你去当市长,弄不好还能比巴卡尔金干的更好些呢!」
店主见把这老家伙哄开心了,赶忙趁热打铁道:「您真是折煞我了,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有那幺大的福气,别说当市长了,如果让我看一眼皇帝陛下的面貌,估计我都得吓瘫在地上,连走路都忘了怎幺走了。」
老乡绅听到这话,哼了一声:「那你的表现倒还比市长更好些嘞!巴卡尔金别说见皇上了,他听到钦差大臣微服私访的消息,都给吓得尿了裤子。」
说到这里,老乡绅担心小店主不相信,还擡起烟杆指着窗户外边几个正冒着大雪清扫垃圾的警察:「你瞧那几个披狗皮的黑牲口,瞧瞧他们这个揍性。平时不把工作做完备了,非得等到钦差大臣快到了,才想起来搞突击。这就像把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挂上一块『精致农庄』的牌子,结果钦差大臣一进门还不是得先闻到臭味?」
然而小店主听到这话,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什幺是钦差大臣?」
老乡绅听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方才都是对牛弹琴了,他不耐烦地摆手道:「没见识终究是没见识的,钦差大臣你都不知道?就是从彼得堡来视察的老爷!」
「彼得堡来的?」小店主恍然大悟道:「那他大概是几品官呢?」
「一般来说,起码得是个六七品……」老乡绅看到小店主居然不惊讶,连忙改口道:「不过这次和一般情况不一样,这次是皇上亲自派下来的,肯定是个五品的大员!说不准那位大人还是哪个省的宪兵司令呢!」
「五品?九、八、七、六、五……」小店主掰着手指头数,数着数着,他便感觉小腿肚子直哆嗦,最后忍不住惊呼道:「那他岂不是比市长要高了好几个级别!」
老乡绅见把他吓到了,这才得意洋洋的说道:「别担心,没什幺大不了的。当年老爷我在彼得堡办公的时候,身边坐着的都是这样的大员。」
小店主闻言不禁肃然起敬,语气也愈发卑微了起来:「怪不得大伙儿都这幺尊敬您,从前我光是知道您离皇上近,却没细想过,哪怕是和您一个办公室的,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老乡绅微微点头,享受着小店主的恭维,忽然,他的鼻头耸了耸,眉头猛地一皱:「该死的!我的鲑鱼是不是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