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野心,不是没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意愿。
他当然想升职,哪怕只是从「高级抄写员」变成主管某个科室的「三等书记官」,那样他就有了正式的文书权、能批公函、能带实习生……
可那些位置,却永远被某某爵士的侄子、某某上院贵族友人的表弟拿走了。
这些岗位永远轮不到你,你也别问他究竟是为什幺。
他忽然有点后悔回伦敦了。
如果当初不是那封调令,如果不是他以为回白厅意味着离升迁更近一步,他原本可以一直留在圣彼得堡的。
至少在那里,他可以活得像个人物。
当年,他在俄国使馆做随员时,虽然只是个附属文职,却经常会被当成正牌外交官看待。
那些俄国的小贵族,尤其是没念过什幺书、满脑子只有欧洲风情的外省贵族,一个个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他们会请他吃饭,陪他溜冰,甚至邀请他参加家庭音乐会。
只要布莱克威尔亮出他英国外交官的身份,出现在大马尔斯卡亚街的贵族沙龙里,就会有人主动和他说话,递给他香槟,姑娘们也总会朝他微笑。
至于那些地位尊崇的俄国大贵族们,虽然他们身份高贵,但与布莱克威尔说起话来也很少摆架子。
不论你是某某公爵的副官,还是某某大臣的儿子,又或者是哪儿哪儿的将军……碰上他,无不是态度客气,用语亲近,称他为「布莱克威尔先生」。
即便是那些不苟言笑的国务会议成员,偶尔也会在走廊里冲他点头致意。
在彼得堡,没人关心他的身份是不是只是随员,只因为他是英国使馆的人,是代表大英帝国的面孔之一,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倍受尊敬了。
那时候,他每晚下班还能在涅瓦大街的咖啡馆里点一杯真正的黑咖啡,再来一份加枫糖的苹果派,凝视着圣以撒基耶夫大教堂的金顶在冬夜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记得有一次受邀去夏宫看露天芭蕾,旁边的席位坐的是某位伯爵夫人,对方还夸他讲法语讲得比她丈夫的家庭教师都好。
可现在呢?
现在他连去科文特花园剧场看场戏都得掂量掂量钱包。
外交部秘书处的高级抄写员?
这顶帽子在伦敦屁都不是!
在白厅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比他官大的。
他曾经以为,回到伦敦、回到英格兰、回到外交部,就代表着靠近权力,靠近决定世界命运的那些人。
但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人压根不需要他靠近,他们身边早就人满为患了。
布莱克威尔左右看了看白厅街上的人流,与几位同事道了别,目送着他们登上自己的私人马车后,沿着大路走到特拉法加广场,方才拦下了一辆停在路边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出租马车。
布莱克威尔看了眼天色,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左右一合计,他觉得今天还是奢侈一把,找个高档馆子喝几杯吧。
「去……梅费尔区,格罗夫纳广场。」
他伸手拉开车门,却在车门敞开的一瞬间愣住了。
车厢里早就有人坐着。
车厢里的人坐得很随意,身子微微斜靠在座椅角落,右腿自然地搭在左膝上。
灰呢大衣的衣摆还带着些夜雾的潮气,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神色。
只有那根银头拐杖的末端正轻轻敲着靴侧,节奏不紧不慢,像是思索,也像是在提醒。
他没急着说话,只是微微擡了擡头,在灯光下露出一小截冒着火光的烟斗,看起来像是在笑,也像是在打量。
只不过他的笑意不甚明显,却叫人莫名熟悉。
「晚上好,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