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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中且慢!”

王安石对王防道:“你将老夫的日录取来!”

王防称是,旋即抱了数卷书籍前来。

王安石对沈括道:“这是老夫所写的日录,记录了熙宁时老夫与先帝的奏对,还请存中入京替我转交给魏公!”

王防笑着将日录捧给了沈括道:“沈相公收好!”

沈括郑重其事地收下道:“丞相一片心血所在,沈某必交给魏公。不知有什么话让沈某转告魏公?”

王安石沉吟片刻,徐徐道:“老夫老病之身,怕是很难再替朝廷尽什么力了。”

王安石继续道:“老夫晚年自负三事,一是诗句,二是书法,三是为政治国还有一些可以值得后人借鉴的地方。”

“譬如老夫之书法,得无法之法,然尔等不可学,学之则无法。”

众人听王安石之言,一并点点头。

沈括也通书法,王安石的字歪歪扭扭,乍看下有些丑态,不过仔细一看,杂乱无章之间又有章法,有魏晋之风。

很多人想学也不得门径。

天下书法有数名家,章越算一个,蔡京蔡卞其二,苏轼其一,这几人要学都可以学个大概的样子。但唯独王安石的书法怎么学,也学不像。

王安石道:“治国何尝不是如此,师其神者达,摹其形者滞。”

“是了老夫记起一世,章公当年与言过,一位僧人路过西湖时作诗一首,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今日打从湖上过,画工还欠费功夫。”

“魏公始终对老夫变法之道将信将疑,觉得错处良多,老夫也不以为意,但盼他以后继续走下去,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到老夫的坟前,点上三炷香道上一句,画工还欠费功夫!”

说完王安石不再言语。

王防和沈括皆是洒泪。

沈括问道:“相公还有什么话吗?”

王安石摇了摇头了,不复再言。

走出半山园后,沈括突然停步,回看镶嵌在江宁的山水中的半山园。

沈括对王防道:“其实若无丞相大刀阔斧的矫枉过正,焉有魏公的元丰之政!”

“沈某当年错怪丞相了。若今日章公在此,想必也会说这一句吧。”

说完沈括对着半山园长长一揖。

……

洛阳,春雪初霁。

诏书刚至府门,文家三代四代子弟早已按品秩跪满前庭。

真是簪缨世家,子孙绵长。

内侍看了一眼宣旨道。

门下:

朕绍承皇绪,临御宝图,涉道未明,罔知攸济。乃眷元老,弼亮三朝,功被生民,名重当世。天赐眉寿,既艾而昌,宜还师臣,辅我大政,已降制授太师、平章军国重事。

可一月两赴经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与执政商量事,如遇军国机要事,即不限时日,并令入预参决。其馀公事,只委仆射以下签书发遣,俸赐依宰臣例。

文彦博一袭紫袍玉带,俯身接过黄麻诏书时,眼神依旧锐利。

这位三朝元老看着诏书上“平章军国重事“数字,忽想起四十年前与富弼共议庆历新政的旧事——如今竟以八旬之龄重归庙堂,且特许“六日一入朝“的殊礼,实乃本朝宰臣致仕复起未有之典。

长孙文维翰及六子文及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文彦博。

“且去吃茶!”文彦博笑着拜受圣旨,然后让人赠了百金。

内侍喜笑颜开,这一次到文彦博府邸宣旨,宫中的人都争着前来。谁都知道文彦博笼络宫人,出手一贯大方。

内侍道:“皇太后有谕,太师虽致仕多年,但当年在西北与契丹周旋的军略、在庆历嘉祐间调和新旧两党的胸襟,正是当下朝局急需。”

文彦博闻言大笑。

内侍走后,自有文家盛情款待。

文家子侄恭维道:“许太师五日一赴起居,每起居日入中书,或遇军国重事,不限时日,并令入预参决。”

“此乃依王旦故事啊。”

“皇太后比太皇太后更看重太师。”

“不仅仅是皇太后,老夫此职,亦是侍中在朝所举。”文彦博抚须笑道。

一旁文家众子侄们都齐声笑道:“魏公高义。”

文彦博特许用宰臣、使相出使到阙例书判,确为殊荣。

文及甫更是与有荣焉,谁都知道自他牵上了章越这条线,他在文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甚至连他的妻子十五娘,也是在文家众多侄媳面前,倍受文彦博夫妇的关爱。

文及甫从文彦博的第六子,一下子成为文家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今因文彦博拜平章军国重事,他也将拜为工部侍郎入朝。

文及甫搀扶着文彦博走入书房,十五娘上前斟茶,早有两日前,文彦博就知道汴京的消息,至任平章军国重事的圣旨出来时,文彦博都已晓得了任命。

书房暖阁内炭火正旺,文彦博斜倚在紫檀榻上。

文及甫与妻子十五娘侍立两侧,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爹爹,“文及甫捧着茶盏笑道,“章侍中此番主政,必将继续先帝开边之策。儿臣这工部侍郎之职,正好可为西北军需效力。“

章越在西北执行浅攻进筑之策,大修土木,以堡垒战术包围党项,捆索蛟龙。

工部侍郎自是一个肥缺。

文彦博微微笑道:“你道皇太后和侍中为何要老夫回朝?”

十五娘轻移莲步,为文彦博续上新茶。

文及甫道:“侍中要团结两党的大臣们,使之上下一心。”

“而侍中恰恰当今朝堂之上,唯一有这等威望之人。”

“这也是先帝方以托孤顾命之意。”

文彦博笑道:“先帝之托孤,非为守成,实为开拓。”

“蔡持正余党煽动作乱,侍中隔岸观火,韩师仆推波助澜,最后逼迫太皇太后将大权交出。侍中势大难免以臣权迫皇权,除非侍中有朝一日黄袍加身,否则就是取祸之道,甚至史书说侍中一句大奸似忠也不为过。所以侍中要我与冯当世,王介甫回朝,同他搭台唱戏。”

“王介甫肯定不会去,所以只有老夫与冯当世勉强在资历和人望上,与他分庭抗争。”

文及甫与十五娘恍然。暖阁内霎时静了下来,炭火噼啪声格外清晰。

“章度之权来自何处?”文彦博问道,“并非是他今日的侍中之职?两分来自西北战功,三分源于先帝遗命,还有五分来自元丰为政的天下官民间的口碑。这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这二者老夫与冯当世资历虽深,但都远不如他章三。但这朝堂啊,总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

……

接到敕命后,冯京是第一个抵京的。

冯京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河阳,所以接到圣旨后抵达得最快。

冯京与蔡确是儿女亲家,这一次蔡确余党叛乱,冯京坐镇河阳府,却迟迟没有应变举动。谁都知道蔡确的儿子蔡渭,冯京的女婿,正托庇于他的帐下。

后来太皇太后让出权柄,皇太后召冯京为平章军国重事,令冯京放下担忧的心思。

从三元及第,再到成为富弼的女婿,冯京何尝不愿在政治上有所抱负。

到了熙宁执政,一开始与王安石不和,到了后来又被吕惠卿所罢,到了章越为宰相,二人面上不和倒是心和,到了蔡确执相位时,冯京再度被罢出外。

马车外北风呼啸,卷着碎雪扑打在车帘上。

“老泰山,不是枢密使,而是平章军国重事!”蔡渭有些不平的道,“章三这是要架空你,让你有名无实。”

冯京放下诏书,缓缓抬眸道:“侍中的意思已很明白了,要参用两党,收拾人心,消弭党争。”

“真正的元祐元祐,便是元丰和嘉祐各取一字。诏书上所写‘昔照陵的学士,独卿一人存’,触动老夫心思,侍中真懂得攻心之道。”

蔡渭闻言一怔,忽见岳父眼角泛起微光。

蔡渭心道,自己岳父是仁宗时仅存的翰林学士,既是元丰嘉祐各取一字,建元元祐。

那么作为嘉祐时的翰林学士,冯京代表的就是嘉祐时的风气。

“元祐元祐.”冯京望向车外风雪,仿佛看见四十年前汴京琼林宴上的灯火,仁宗皇帝的知遇之恩,以及嘉祐朝时君臣上下融洽,其乐融融。

“元祐是取元丰之进取,嘉祐之和气……这才是章度之要老夫回朝的用意。”

蔡渭道:“老泰山,真要接受章三之请吗?”

冯京道:“章度之话都说得这份上,文潞公也会去的。”

蔡渭道:“潞公与侍中交情非浅啊,且不说两家有姻亲,这些年章越在西北拓边,文家拿着真金白银趁着低价从番人手中收购,置办下不知多少田土,仅熙州一地的田就有三分之一是他文彦博家里的。”

冯京看了蔡渭一眼,虽说自己没有去西北买田的。

但吴家,吕家,韩家,章家,自己的岳父家富家哪个在西北没有大肆购并产业。

蔡渭道:“元祐之道,如何继续元丰之开边国策,又不重蹈永乐城之失,还在辽国虎视眈眈下,对党项用兵,还要不使民生疾苦,使朝堂上重回嘉祐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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