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面红耳赤。大多人都觉得卫道子说得对,深谋远虑。也有几个觉得朱思文有理,或者像那北方举子一样,觉着两边都各有心思。
谁也没留意,靠窗的角落坐着个青年人。穿着半旧的蓝布直身,像个寻常的应试举子。他端着一杯茶,慢慢呷着,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仔细听。
这就是微服出来的崇祯皇帝。
他听着一个操着吴音的年轻举子引经据典,把「卫道子」夸上天,把「朱思文」驳得体无完肤,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有丝笑意,又不像。
曹化淳凑近些,压低声音:「东家,这钱牧斋的话,句句诛心啊。由着他们说,怕坏了大事。」
崇祯轻轻摆手,没言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才不怕什幺诛心呢!他最不怕的就是「真理大辩论」,只要能把大家心里的担忧摆在台面上说,总归是能说清楚的。他担心的反而是当面不说,背后下刀子。
他放下几个铜板的茶钱,起身,悄没声地出了会馆。冷风一吹,精神更清爽了些。
下一步棋,该怎幺走,他心里已有数了。
……
傍晚时分,紫禁城文华殿里,已经点上了烛火。
崇祯已换回常服,坐在御案后。下面站着杨嗣昌和牛金星。牛金星兼着《皇明通报》的主笔,此刻脸上带着忧色,手里拿着一迭文书。
「陛下,」牛金星先开口,声音带着点急,「卫道子此文,引经据典,危言耸听,在士林中影响极大。若任其发酵,臣恐……恐『开藩禁』之议,未行先败啊!是否让臣即刻撰文,予以驳斥?」
杨嗣昌也躬身道:「聚明所虑甚是。更可虑者,若完全放开言论,恐有宵小藉机诽谤,煽动是非,局面恐难控制。」
崇祯看着他们,脸上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驳斥?自然要驳斥。」他声音沉稳,「但不是你们去驳,是朕亲自来。」
两人俱是一怔,擡头看向皇帝。
「朕这几日,微服听了不少市井之言,士林之论。」崇祯站起身,走到殿中,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卫道子把话挑明了,好!他是把心里头那点小九九,全都摊在了阳光下。这反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