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秋点头道:「我若直接宣布成立千秋教,用千秋教治理国家,有两个弊端。第一,必然遭遇皇室的反抗,哪怕力度不大,但也会有一定麻烦,且,会对我的名声产生一定影响。第二,我的神格威严上不去,还会刺激保皇党疯狂反对。」
顾陌问道:「你为什幺想着要改变权力构架?」
苏千秋说道:「不是我想的,最初,我并不知道千秋邪教,是在五年前,得知有人打着千秋教的幌子侵占土地,利用千秋教做保护,让皇帝都束手无策。
我当时便亲自下山调查,最终,查到千秋邪教教主便是苏家当代家主苏万贯。我是准备杀了他以做效尤的,但是,他最终说服了我。
楚国皇帝天生圣人,雄才大略,其野心勃勃路人皆知。其一统天下的脚步,恐怕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而晋国更没可能挡得住,我已经快八十岁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少年。
而我们晋国,偏居一隅之地,也出不了那种气吞万里的雄主,一旦我死了,晋国就必然面临国门被破的结果。那时候,普国就将真的亡国。
所以,苏万贯提出了另一种自救的方式,那便是宗教统治的管理方式,让国民都成为信徒,让我成为真正的「神」。这样的话,即便是在我死后,也能够凭藉着信仰,让全国上下凝聚一心,坚守国门。
如果那个过程里,依旧等不到能够抵挡楚国铁骑的救世主出现,晋国真的被攻破了,
也可以凭藉着信仰,保住火种,就算是山河破碎,只要有人还坚信着晋国存在,那晋国就还在,只有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国家那一刻,才意味着国家真的灭亡了。」
说到这里,
苏千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在十年之前,我绝对会毫不犹豫一剑砍了苏万贯,可,五年前的我,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我的身体开始衰老了。所以,最终我同意了苏万贯的信仰治国理念,暗中推波助澜,才让千秋教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到如今这种层次。」
顾陌疑惑道:「我之前听张老天师说,你的家国情怀并不重的,即便是苏家,你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苏千秋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武道中,人性与神性之争。顾陌,当你神性为主的时候千万别让人性占据上风,一旦人性占据了上风,你就会越来越像人,然后,情感牵扯就会越来越多,直到你神性消失,全是人性。
当年,我行走世间是神性为主,只因为欠了老皇帝人情,答应替他守一次国门,也就是那一次,我结识了战友、见证了辉煌、见到了无数牺牲,我的人性开始疯狂滋生。
后来,皇室又找到了我曾遗留的血脉,那是我年轻时的挚爱为我生的孩子。我并不知道,她到死都未曾打扰我,因为她知道我一心武道,她不想打扰我。所以,当她给我生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又有了愧疚和遗憾,人性再一次增长,然后苏家诞生,家与国,
牢牢的抑制住了我的神性,直到消失。
这就是我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主要原因,我有顾忌,就意味着,我无法拥有无敌之心,自然就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是神,不可能是人!」
顾陌点了点头,问道:「那,按照你这幺说起来,你兜兜转转搞这幺大一圈,是为了宗教治国,是为了抵御楚国。那楚国为什幺还会配合你唱这幺一出戏,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苏千秋说道:「两个原因,一是楚国在北方立了伪普国,他们配合我们宗教治国、压制皇权,就等同于帮伪晋皇室变得正统。而伪晋皇室是楚国操纵的,一旦伪普变成正统楚国就真正顺利统治了北方。
第二个原因就是楚国皇帝是个真正雄才大略之主,他有着绝对大气魄,他坚信他能够破开我们普国的国门,即便是宗教治国,他也能轻松破开。而那时候,他们扶持的伪普是普国正统,更有助于他们占领我们普国。
总的来说,这件事情,我们各有各的考虑,都觉得是对自己有利的,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说,也的确是合作双赢,所以,一拍即合!」
顾陌点了点头,道:「我弄明白了,不过,我还是会阻止的。第一,于公方面,作为一个干国人,我不能看着你们与楚国合作,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个莫名其妙的千秋教,我们信不过。更相信利益完全一致的普皇。
第二,于私方面,我是一个捉刀人,而苏万贯是通缉犯,我肯定要将他抓捕归案的。」
苏千秋轻笑道:「你作为捉刀人的信念真强!」
顾陌问道:「我比较好奇,若是一会儿你被打败了,你怎幺收场?」
苏千秋竖起大拇指,道:「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潜力了,你真的有无敌之心,你居然觉得我与莲生和尚联手之下你还能赢?」
「我能。」顾陌语气平淡,不容置疑。
苏千秋指了指山下,说道:「之前我就有所猜测,或许与你一战是避不开的,所以,
刻意做了准备。山下有两千重骑、五千轻骑、上万精兵,这些人不是用来对付皇帝的,从头开始就是用来对付你的。
我有一剑,名为守国门,此乃是我当年击退楚国大军时所创造的,可借大军战气化作我的剑,所以,你今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我和莲生和尚,还有两千重骑、五千轻骑、上万精兵,你觉得你还能赢?」
「能赢!」顾陌说道。
「你若今日还能赢,你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即便是姜若虚在世,我都不觉得他能够打得过你。」苏千秋说道。
顾陌缓缓说道:「我今日正有打算向天下证明,我是天下第一,虽然我一直嘴上说着我没有太大名利心,可世间男人,谁又能够拒绝得了天下第一的诱惑呢?」
苏千秋说道:「是啊,谁又能拒绝得了,如果不是因为不敢,我又何至于一直都只敢称天下第二。顾陌,如果你真能打得赢,你且放手打,不用担心收场的问题,不用担心会不会动摇晋国。
放心,动摇不了,大不了我一会再演一出神魂归去的戏,离开前就说你乃天上天君转世,特来助我渡劫,今日之劫,乃是国运之劫,我会被人蒙蔽而冤枉皇帝,险些导致国运溃散,特有天君前来拨乱反正。」
顾陌笑道:「你那个孙子不保了?」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苏千秋说道:「今日,若是你输了,皇权旁落,晋皇从此困于千秋山,这是代价。而若是我输了,皇权威望大涨,那苏万贯沦为阶下囚也罢身死道消也罢,也是他的代价!」
顾陌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今日的天气倒是少见雪花纷纷洒洒,天空之上却又有着微弱日光,明月山顶上已经有了积雪。
明月山并不高,两座山头如两轮弯月合拢,苏千秋负手立在巨石上,雪白长衫被山风掀起一角,腰间那柄连剑鞘都泛着霜色的「千秋」剑,正随着他衣袂翻卷轻轻震颤。
顾陌一手托着天魔琴,一手搭在琴弦上,琴身墨色如淬了千年幽冥的死气,七根丝弦在他指尖下泛起幽蓝弧光。
两人一人站一个山头,远处看起来很近,实则相隔二三十丈。
而另一边的莲生大师身上弥漫出光泽,低吟一声「阿弥陀佛。」
「战!」
苏千秋开口刹那,「千秋」剑如惊蛰醒龙,三寸寒芒自鞘中破出。霜色剑芒裹挟着千百年剑意,恰似银河自九霄倾泻而下,冷冽的光瀑在两山之间横亘成匹练,割裂翻滚的云海,连苍穹都被这锋芒映得发白,周遭空气滋滋作响,似被剑气灼烧出裂痕。
「铮—.—.」
顾陌墨色天魔琴震颤,指尖如坠千钧按下琴弦。刹那间,七道凝实的音波撕裂虚空,
恍若七柄玄铁长剑破空而出,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直取那倒悬银河。
刹那之间,匹练般的剑光轰然炸裂,万千道细若游丝的剑气进发,在空中交织游走,
眨眼织就一张泛着森冷幽光的剑网,每一道丝线都缠绕着摄人心魄的剑意,将整片天穹封得密不透风,仿佛要将世间一切生机都绞碎其中。
顾陌面无表情,双掌化作残影在琴弦上翩跃起落,似有万千蝴蝶振翅欲飞。
「铮铮铮—」
天魔琴突然发出裂金断玉般的尖啸,音波如实质凝成漆黑刃芒,所过之处虚空震颤,
那由方千剑气织就的剑网竟如薄冰遇火,寸寸崩解。磅礴音浪撞上鹰嘴岩,积雪裹挟看碎石轰然炸开,白雾升腾间遮天蔽日。
苏千秋足尖轻点碎雪,整个人化作一片随风飘絮,轻飘飘掠过两峰间的万丈深渊。千秋剑划破长空,银河倒悬般的剑气裹挟着滔天剑意倾泻而下,所过之处空气扭曲,沿途的云雾都被剑意绞成粉。
然而剑锋即将触及观日台时,顾陌的身影却如青烟般消散。
苏千秋瞳孔骤缩,剑意骤然凝滞一一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未捕捉到半点气机流转的痕迹,既无音波异动,也没有轻功的痕迹,就这般毫无预兆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山风掠过空荡荡的观日台,唯有天魔琴余韵未绝的嗡鸣,在两峰之间久久回荡,惊起了满山蛰伏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