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紫色道袍出现,道袍上绣着日月星辰,周身气息沉凝如古潭,坐在坛城中间的一处法坛之上,轻轻敲钟,然后开口讲经:
「尔时,天尊在禅黎国土,与大道真仙,万万大千神。诸天尊及诸天龙鬼神尽来集会,受吾约束。世间若有善男子、善女人——」
张道一所讲乃是《太上灵宝天尊说镶灾度厄真经》,他声音很平淡,可却能够传遍整个坛城,各门各派的人都在此静静地听着。
就在张道一讲道:「惟愿今对玉皇天尊、大道真圣忏悔,解镶度脱身中灾厄。一一解散,勿为————」时,天穹忽裂墨纹。
一道紫电如金龙裂帛,直劈坛顶宝伞,却在触及幡面时碎作万点流萤。骤雨倾盆而下,一道恐怖气息降临。
张道一猛然擡头,那些雨滴,竟在坛边三尺外凝作水幕,寸滴不沾法坛。
雷音未歇,大雨之中,金光如沸,隐隐有仙鹤振翅之声。光中现出一道人影,身披紫色道袍,手持碧玉拂尘,冠冕垂下面容若隐若现,赤裸双足、踏看莲台,自雷光电雨中缓缓降下。
这一刻,整个坛城之中,所有人都被惊住了,全都擡头望向那天空突然出现的道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十分俊美,男女不辨,既无凡尘男子的英锐,亦无俗世女子的柔媚,肌肤莹润如月光浸雪,连鬓边垂落的一缕墨发,都似被仙露浣洗过,在鬓角勾勒出清冷又丽的轮廓,端的是眉目如画。
那年轻道人踏莲而来,缓缓落于法台之上,开口说话,语气仿若空谷传音:「道一,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众人都被这年轻道土的出场华丽给震到了,可也方万没想到,此人竟敢如此称呼当代道门领袖,要知道,张道一乃是如今道门天师,辈分最高之一,
许多道门中人甚至得称一声祖师的存在。
而现在这年轻道士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岁而已。
然而,
正与张道一一同在法台上,隔得近的那些龙虎山弟子们却发现此刻的张道一脸色很不对劲,身体竟然变得十分僵硬。
「凌霄,真的是你!」
张道一看着面前这个年轻道土,眼中闪过的无穷惊骇,他认出来了,此人就是三十三年前被他引|入诛仙大阵之中被杀死的凌霄。
如今眼前这人,与当年的凌霄不仅仅是容貌上一模一样,气息、神态、甚至于眼神都是一模一样。
当年的凌霄对于张道一的影响太大了,也太惊艳了,纵然是时隔三十三年了,他也从未曾忘记过半分关于凌霄的音容相貌。
凌霄缓缓开口,道:「道一,你有三十三年天师命格,如今,世间已至,虽然当年是你杀的我,但是,我从未曾怪你,你也未曾辜负过我对你的期待?所以,今日,我们再继续三十三年前的辩难,你若是输了,就入我门下,你若是赢了,我便从此不再过问世间纷扰,如何?」
张道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说道:「好!」
凌霄微微一笑道:「天地之道,本乎自然,无亲无疏,无执无求。然天师府世掌符篆,代行天法,以朱砂黄纸书符念咒,驱神役鬼,祈雨灾,此非『有为」乎?非「以人心代天心』乎?」
张道一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无为者,道之体也;无不为者,道之用也。』天地自然,看似无为,却生养方物,此乃『无为而无不为』。符篆斋m.」
此刻,
坛城之中一片哗然,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而那些年纪大的老辈武者们一个个也都面露惊惧之色,因为三十三年前龙虎山血案,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可当年亲身经历者很多都活着,甚至于还有一些如今就在现场。
凌霄的压迫力,再一次出现了。
而在嘈杂声中,王枕戈与沈交两人正站在一起,两人趴在栏杆上,都是面露惊色。
王枕戈深吸了一口气,偏头望着沈问道:「沈家主,真的有凌霄?」
「是他,是他!」沈交吞了吞口水,脸上却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喜意,说道:「就是他,我前几日卜卦窥探天机,看到的就是他——但,不对————-柳从文死了、顾初冬没来,我与王捕头化干戈为玉帛,现场也并不冷清—"
「不对不对—.」
「天机不可泄露,小势可改,大势不可改—」
沈交蹲在地上思考了起来。
突然,他猛然擡头望向王枕戈,说道:「王捕头,你说有没有可能,柳从文的死,你现场指点我也是在公孙绝的安排之下,他利用你的习惯和破案规律,又有一个修为高深的相师,知道我的相术规律,两相结合,故意制造了柳从文的死!」
「目的呢?」王枕戈问道。
沈交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因为我借顾大侠的势,成功卜了一卦,破坏了对方原本的谋划,所以,他们要拉回正轨,而对比最初的区别是,我对龙虎山天师府高层产生了怀疑,我准备着手调查.而这时候,利用相术规律破我心境,我就放弃调查,甚至怀疑相术—."」
一边嘀咕着,
沈交眼睛一亮,猛然起身,大喊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量力而行———
哈哈哈———量力而行,我修为不够,不足以改变罗天大的形成,所以,我即便是泄露天机,也只是改变了小势,比如柳从文死了,顾初冬没来——-大势,不是老天师的死,而是罗天大的召开。
我要调查天师府高层,就有可能改变大势,所以,不论是人为也好,巧合也罢,我去了飞升台,没有影响罗天大的召开,那幺,什幺人会影响到罗天大的召开呢?」
王枕戈沉声道:「除非是国师大人或者天师府掌教张希素出问题—
沈交瞳孔一缩,说道:「如果是真凌霄不需要那些手段,所以,凌霄是假的,与公孙绝配合的就是张希素,而目的就是——破坏老天师心境———」
当即,
沈交运转功力大吼:「老天师,凌霄是假的,张希素勾结公孙绝,我看到的老天师的死,不是凌霄带来的,而是意想不到的人偷袭——."」
他一边大吼一边飞下观望席。
王枕戈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向着法坛飞去。
而随着沈炎一声大吼,
法坛上,正在与凌霄论道的张道一突然一愣。
而就在那一瞬间,
一直垂立在张道一身后三步之地的张希素,袖中道剑忽而爆出清越龙吟。霜白剑刃撕裂空气的刹那,剑脊符文泛起妖异红光,如毒蛇吐信般直取张道一心口。那剑势暗藏数十年隐忍的狠戾,竟在出鞘瞬间震碎了周遭三尺内的雨幕。
张道一紫色道袍无风自动,快速转身,双指并作剑指迎向剑锋,指腹刚触及冰冷剑身,便听「咔」脆响一一护体真气如琉璃般进裂,剑尖竟穿透紫芒刺至心口寸许。他瞳孔微缩间,食中二指猛然发力扣住剑脊,指节因运力泛白,硬生生将剑势锁死在衣袍前。
「师兄,我如今心境还没被破。」
张道一沉声开口,指腹碾过剑身的瞬间,青钢长剑骤然弓成满月。随着他指尖松劲,剑身爆发出蜂鸣般的颤响,狂暴的反弹力震得张希素虎口崩裂,道剑脱手飞出时,剑刃在空中划出螺旋光痕。
未等张希素退开,张道一掌心已凝出淡金气印,掌风裹挟着狂风大雨轰然拍出。
张希素双臂交叉格挡,被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几丈才堪堪停住。
而此刻,一片死寂。
在这短暂的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在场的不论是各派观礼的人还是天师府的弟子们都在这时候茫然了,特别是张希素突然对张道一出手,惊住了所有人。
「改了,改了!」
当看到那一把剑被击飞出去,而张道一胸前并没有出现致命伤口时,沈交惊喜大喊道:「老天师,小势可改,我明白了,量力而行,我悟了!」
他快速飞到法台上,指着张希素,说道:「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张希素,从头开始,就是你在与公孙绝勾结,当年,老天师追杀公孙绝屡屡失败,不是公孙绝多强,而是你在背后通风报信。
后来,朝廷多年追踪无果,也是你在庇护公孙绝,因为老天师执掌钦天监,
但老天师无心权力,一直都是龙虎山弟子代劳,所以,不是朝廷办事不力,而是有内鬼!
你的身份太合适了,不论是江湖也好,还是朝廷也罢,你都可以替公孙绝打掩护。三十三年转世之说,老天师以为无人知道,但是,当年在诛仙大阵之下昏迷的人里正好就有你张希素,你只是装晕的。
而今日,你们想藉助这罗天大做什幺阴谋,但是,绕不开老天师,只要有老天师在,你们就无法成功,所以,你们就利用三十三年转世之说,培养一个假的凌霄来动摇老天师的心境,一旦老天师心境失守,就会被你这个最熟悉他武功的人击杀!」
王枕戈也沉声道:「公孙绝派人在龙虎山下大肆犯案,就是为了将龙虎山绝大多数弟子引走,这样的话,天师府人手不够,对龙虎山监察力度就不够,就可以很方便其他修炼饕餐神功的人隐藏!
你们的计划很顺利,中间的波折就在于顾大侠的到来,沈交又借顾大侠的势,窥探天机,差点影响了你们的计划,于是,公孙绝利用他对我的熟悉,制造柳从文之死,让我破了沈交的心境,再一次把你们的计划拉入了正轨,你们今日到底想要做什幺?」
张道一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张希素,很是不解道:「师兄,你这是为了什幺?您难道想要称霸武林?咱们都这幺大年纪了,也没几年好活了,不至于吧?」
张希素微微摇头道:「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张道一问道。
「为了完成凌霄圣师当年的宏愿,消除世间苦难!」张希素说道:「今日之后,公孙绝的餐餐神功大成,他将一统魔道,而我也不再隐藏实力,将借抵抗公孙绝为由,逐步一统正道。」
张道一恍然道:「你当年就拜入了凌霄的门下?」
张希素点头,道:「圣师很伟大,我很认可他的思想,我也觉得归根结底,
这天下的苦难都是来自于武道,因为武道超凡,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所以,天下永远不太平。
若是世间没有了武功,所有人的力量都对等了,那所有人都会遵守律法。」
张道一说道:「可,那时候,律法不就成为了新的武功了?掌握律法的人依旧与普通人不对等,苦难依旧存在。」
「不,」张希素说道:「没有了武功,所有人都是普通人,所有人都将会接受教化,就没有那幺多纷争,人性就会归于平和,世间就不会有那幺斯杀,律法会将生命压到同一层次,实现真正的人人平等!」
张道一摇头,道:「师兄,人性是不一样的。」
「人性是可以教化的,思想是可以统一的。」张希素说道:「等我们一统武林,我们就会再进一步一统天下,到时候,我们会焚毁所有武功,然后统一教化世人,世间就会变得和谐、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