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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去看马有财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用一种带着遥远追忆的语调说道:

「马老弟说得对,认赌服输,是条汉子,讲究。」

他先是肯定了马有财的话,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马有财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说起来,我年轻那会儿,脾气比小军还冲,也没个定性,做事不考虑后果。」

刘长福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平缓,「有时候在街面上,混不吝,捡了别人不小心掉的东西,不但不想着赶紧还给人家,反而觉得是自己运气好,是天经地义该得的,态度还挺嚣张,觉得谁也不敢把我怎幺样……「

他忽然说起这段看似与当前事件毫不相干的,甚至有些自曝其短的往事,屋里的佟大爷和李副所长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阳光明隐约感觉到了什幺,凝神静听,捕捉着刘长福话语里隐藏的机锋。

「直到有一回,同样是因为一点小财,踢到了铁板,惹了不该惹的人,吃了一个天大的亏。」

刘长福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里却透着一股森然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那次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能下地。

这才幡然醒悟,知道怕了,把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脾气给硬生生改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有些教训,得用血才能记住。

解放后,世道变了,咱们穷人翻了身,我也算是走了运,进了厂,当了工人,靠力气吃饭,家里总算有了安稳日子过。」

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扫过屋里的李副所长、佟大爷和阳光明,最后,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定格在马有财那张开始变色的脸上,「但以前吃过的那些血亏,得过的那些要命的教训,我刘长福一天都不敢忘,刻在骨头里了。」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在鬼门关前打过转,我算是悟出一个道理,这人哪,不管到什幺时候,在什幺位置,做事还得是本本分分,脚踏实地。

不能看着别人家锅里有点油水,碗里多了块肉,就眼红,就心里长草,就想着不劳而获,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不然啊……」

他音调微微扬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指不定什幺时候,报应就来了,而且来得又快又狠,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特别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尤其是现在,是新社会了,人民当家作主,政府管着呢,讲究的是法纪和规矩!

谁要是还敢耍旧社会那一套无赖手段,干那些偷鸡摸狗、损人利己、和人民作对的事,哼!」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早晚都得进去吃牢饭!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儿!」

他这番话,自始至终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心平气和,像是在拉家常。

但字里行间蕴含的那种基于亲身血泪经历的威胁和警告,却像冰冷的针一样,一根根精准地刺入马有财的心底,让他从最初的得意,到错愕,再到此刻的坐立不安,脊背发凉。

马有财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恼怒,和隐隐的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与恐惧。

他梗着脖子,瞪着眼睛想反驳什幺,想骂刘长福指桑骂槐。

但在刘长福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他一切龌龊心思的目光注视下,在那番透着血腥气的往事,和赤裸裸的「进去吃牢饭」的警告下,张了张嘴,竟一时没能说出任何有力的反驳的话来,气势上已经完全被压制。

刘长福却不再看他,仿佛他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转而面向李副所长,脸上恢复了那种客气的、带着点疏离的、符合他普通工人身份的表情:

「李所长,老佟,光明同志,今天这事,说到底是我家小军年轻冲动,不懂进退,惹出来的麻烦,给几位添堵了,也影响了大院的和谐气氛。

既然他打了赌,那这钱,我们刘家认赔,绝无二话。」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磨损的十元纸币,轻轻将钱放在了八仙桌的桌面上,然后用两根手指,缓缓地坚定地推到了李副所长面前。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种割舍。

刘长福平静地说道:「这十块钱算是给小军买个教训,让他记住今天这个跟头,以后管住自己的脾气。

也算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马有财,语气平淡无波,「给马家大国、二国……压压惊。毕竟,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

这最后一句,听起来是让步,实则充满了讽刺意味。

刘长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力量,「这件事就这样吧。

我们认了,也不再给李所长和大家添麻烦,更不会再去追究谁打了我儿子。

以后,我会好好管教小军,让他收敛性子,老老实实做人,别再惹是生非。」

他强调的是「管教自己儿子」,对于马家,他不再提及,仿佛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说完,对着李副所长、佟大爷和阳光明分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站起身,步履沉稳地向门外走去,自始至终,没再看呆若木鸡的马有财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这一连串的举动,干净利落,既按照赌约赔了钱,看似认了栽,服了软,却又在言语间用最狠辣的方式狠狠敲打了马有财一番,揭穿其本质,发出严厉警告,最后飘然离去,将马有财晾在了那里,进退失据。

这份隐忍、精明、掌控局面的能力以及话语中蕴含的力量,让在座的几人,包括阅历丰富的李副所长在内,都暗自心惊,对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刘长福有了全新的,更为深刻的认识。

刘长福一走,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马有财看着桌上那张刺眼的十元钱纸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里夹着的烟都快烧到手指了,也没察觉。

显然刘长福那番夹枪带棒、暗藏杀机的话让他心里极不痛快,又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股混不吝的得意劲儿被彻底打掉,只剩下阵阵发虚的后怕,和一种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般的难堪。

他猛地吸了两口已经快要燃尽的烟头,灼热的过滤嘴烫了他一下,他才「嘶」地一声反应过来,慌忙将烟屁股摁灭在桌上的陶瓷烟灰缸里,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李副所长说道:

「李……李所长,你看……老刘他也认了,钱……钱也赔了,那这件事……是不是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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