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自然,仿佛真是碰巧遇上的好事。
说着,他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色的羊肉肠和卤豆干。
「哟,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奶奶凑过来看了看,昏花的老眼顿时亮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露出稀疏的牙齿,「这羊肉肠看着就实在,不是那淀粉充数的货色,卤得也透,颜色正,肯定香!」
田玉芬也露出欣喜的神色,虽然儿子经常能弄到些市面上少见的东西,她已经有些习惯,但像眼前的卤制羊肉肠,也确实不常见。
她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心里估算着分量,怕是得有两斤,嘴上却习惯性地、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念叨了一句:「这幺难得的东西,欠下的人情,以后别忘了还,不能只占便宜。」
「都是关系特别好的同学,以后要交往一辈子,不急着马上还人情。」阳光明含糊地应了一句,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晚上正好尝尝,看味道怎幺样,要是好,以后有机会再买。」
「肯定错不了。」奶奶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菜刀,在水缸边沿上蹭了蹭,准备将羊肉肠切片,「光闻着这味儿就正!是老卤汤卤出来的味道。」
有了这两样硬菜,田玉芬便把原本准备下锅炒的腊肉又收回了一些,只切了几片,和刚才摘好、洗净的翠绿扁豆角,一起炒了。
主食是早上就蒸好的二合面馒头,此刻在灶上熥得热气腾腾,散发着粮食特有的香甜气味。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
桌上摆着一盘切得薄厚均匀、油汪汪的卤羊肉肠,一盘酱色浓郁、看着就入味的卤豆干,一盘翠绿中点缀着透明腊肉片的炒扁豆角,还有一小碟自家腌的爽脆可口的萝卜干。
这四个菜,在这个年头,尤其是对于大多数普通家庭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相当丰盛、甚至有些奢侈的一餐。
昏黄的光线下,菜肴显得格外诱人。
「吃饭吃饭。」田玉芬作为当家主妇,先给婆婆夹了一筷子羊肉肠,然后又给儿子和女儿各夹了一块,「都尝尝光明带回来的好东西,趁热吃。」
阳珊珊早就馋得不行,眼睛一直盯着那盘羊肉肠,得到母亲指令,立刻夹起一片放入口中。
羊肉肠卤制得恰到好处,咸香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辣意,巧妙地化解了油腻感,肉质紧实有嚼劲,油脂的香气在口中缓缓化开,混合着多种香料复合而成的醇厚味道,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腮帮子鼓鼓地蠕动着。
「好吃!哥,这个真好吃!」她含糊不清地称赞着,筷子紧接着又迅捷地伸向了卤豆干。
豆干吸饱了卤汁,口感韧而弹牙,豆制品本身的清香与肉汤卤汁的浓郁肉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味,同样美味无比,让她连连下筷。
老太太也吃得津津有味,没牙的嘴巴慢慢蠕动着,细细品味,连连点头:
「是香,这味儿卤得地道!火候够,香料也放得足,比当年咱们镇上老马家卤味铺子的招牌货也不差啥。」
田玉芬看着儿女和婆婆吃得开心,自己心里也像喝了蜜一样甜,一周工作的辛劳,似乎都消散在这温馨的晚餐氛围里。
她细细品味着羊肉肠的复杂滋味,又咬了一口松软中带着粗粮颗粒感的二合面馒头,看着桌上实实在在、油水充足的饭菜,再环顾这虽然老旧但被收拾得窗明几净、充满了安稳祥和气息的家。
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过去的苦日子,仿佛真的远去了。
「现在的日子,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老太太咽下口中的食物,也发出了类似的感慨。
她用筷子轻轻点着桌面,「在乡下那会儿,年头到年尾,也见不着几次荤腥,肚子都填不饱,树皮草根都啃过。
再看看现在,不但能吃饱,细粮也能接上,还能隔三差五吃上这幺好的东西……」她说着,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庆幸,对田玉芬说道:
「我前几天跟中院张老太太,还有前院老佟家的坐一块儿闲聊,听她们念叨家里吃什幺,不是窝头就是菜团子,顶多炒菜时滴几滴油星子就算开荤了。
我坐在旁边,都没敢吭声,咱家这饭食,说出去都没人信,怕不是要被人说是吹破天咯。」
田玉芬闻言,神色严肃了些,再次告诫正埋头苦干的小女儿:
「珊珊,听见奶奶说的话没?在外面,尤其是在学校,要是有人问你家里吃什幺,你可不能瞎说大实话。
就说吃的窝头、就点咸菜疙瘩,顶多说吃了点院子里自己种的菜,知道吗?千万不能说有肉有蛋的。」
阳珊珊正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美食,听到母亲的话,头也不擡地敷衍道:
「知道啦知道啦,窝头咸菜嘛,我都跟同学说过好多遍啦,他们都说咱家吃得跟他们差不多呢。」
她心里却想着,家里的主食明明大多是二合面馒头或者白面馒头,偶尔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窝头才是偶尔吃一次用来换换口味的东西。
菜里的油水也足,经常能吃到腊肉、鸡蛋,还有哥哥不时带回来的各种好吃的。
这样的生活,简直像做梦一样美好,她才不会傻到出去到处说,给家里惹麻烦呢。
晚饭在温馨而满足的氛围中结束。
阳珊珊主动帮着收拾碗筷,端到厨房的水池边。田玉芬和老太太则负责擦拭桌子,清扫地面。一家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饭后的狼藉收拾利索。
收拾停当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疏星,一弯新月斜挂在天边,洒下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