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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癯的脸上刻满了岁月与苦难留下的深刻沟壑,那双精明的眼睛,此刻显得浑浊不堪,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来。

他的身旁,坐着阳光明的后奶奶,那个同样消瘦,裹着一双小脚,平日里神情总带着几分严肃与算计的老太太。

此刻,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布满皱纹的双手交迭放在膝上,眼神低垂,盯着自己那双尖尖的小脚,不知在想些什幺。

阳汉章沉默地环视着眼前的儿孙们,目光如同沉重的石碾,从一张张因饥饿而呈现菜色或浮肿的脸上缓缓碾过。

最后,定格在长子阳怀仁那明显肿胀,无法落地的左腿上。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幺宽慰或鼓励的话,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咽回了肚里。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破窗纸的呜咽声。

良久,阳汉章才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咱们阳家……祖上,也曾阔过。」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不真切的回忆色彩,将众人的思绪猛地拉回了并不算久远,此刻却恍如隔世的过去。

「我年轻那会儿,家里在前门大街那边,还有两间像模像样的绸缎庄。」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有些飘忽,似乎穿越了厚重的时光烟尘,看到了那些早已逝去的车水马龙的安稳繁华,「不敢说大富大贵,日进斗金,但至少……一家人吃穿不愁,体体面面,走出去,街坊邻里也都高看一眼。

那时候,你们姐弟五个……」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送进了洋学堂,识文断字,知书达理。那时候,我还指望着你们中间能出个光宗耀祖的人物……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现实的灰败。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刻骨的无奈。

「可这世道……这该死的世道啊!国战一起,兵荒马乱,什幺都完了。

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捐税多如牛毛……铺子,五年前就卖掉了最后一间。

为了维持开销,城里的最后一间祖宅,前年也咬牙卖掉了。

如今,咱们是租人家的房子栖身,真正的寄人篱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和浓得化不开的自嘲。

「原想着,卖了铺子房子,换来的那些法币,总能让一家人支撑些时日,熬过这乱世。

谁承想……这印钞机日夜不停地转,钱越来越不值钱!去年还能买一袋面的钱,今年连一斤米都买不到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掌握成拳,重重在冰冷的炕沿上捶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天前,上面又下了死命令,要换什幺金圆券!

三百万!三百万法币才能换一块钱的金圆券!」

他的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颤抖,「家里那点最后压箱底的老底儿,还有家里所有能搬动、能典当的物件,全都拿去换了这一沓纸片子!」

阳汉章的声音哽咽了,目光痛苦地落在阳怀仁那条伤腿上,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

「本想着,趁着这金圆券刚出来,市面上还没反应过来,还没立刻变成废纸,赶紧把所有的钱都买成粮食!

粮食是硬通货,有了粮,心里才不慌!才能活命!

可你们也看到了……正经粮店门口排成长龙,还限购,挤破头也买不到多少!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黑市,指望能多买点……但心被人打劫,特意派了你们三兄弟一起出动,想着人多总能安全点。」

说到黑市买粮被打劫,长子重伤,他的声音彻底哑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粮食……一粒也没能保住。老大还……还伤了腿,成了这个样子……家里现在是粒米无存,分文没有。

连给老大请个郎中、抓副活血化瘀的草药的钱……都拿不出一分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在他心头盘旋已久,却始终难以启齿的艰难决定:

「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再这幺绑在一起,谁也找不到活路,只能是大家一起饿死,一起完蛋。」

沉默了片刻,「今天,就把这个家……分了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角落里不懂事的幼儿,因饥饿和不适应这气氛而发出几声细弱蚊蚋的呜咽,随即被母亲紧张地捂住嘴。

虽然连日来的困境让所有人都隐隐有了预感,但当「分家」这两个沉重如山的字眼,真的从一家之主口中清晰而绝望地说出时,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大人还是稍懂事的孩子,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铺天盖地的茫然。

家,这个一直以来抱团取暖的大家庭,终于要散了吗?

「从今往后,你们三房,各自想办法,各自找活路吧。

我这个当爹的……没用,没本事,对不住你们几个,对不住阳家的列祖列宗……」

阳汉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自责和凄凉,「家里……什幺都没有了。唯一的一口铁锅,几个磕碰得不成样子的破碗,还有各自身上的这几件破烂衣裳……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这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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