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劝慰下,一家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楚元君止住了哭泣,开始默默整理炕上那点破烂家当。
阳怀仁虽然依旧颓唐,但眼神里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多了一丝挣扎求生的微光。
两个妹妹也安静下来,只是依旧紧紧挨着哥哥和母亲,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温暖和力量。
人活着,不管日子多难,多苦,总得挣扎着朝前走。
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什幺希望都没了。
就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之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随即,帘子被掀开,一家之主阳汉章佝偻着身子,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
屋里的几人都是一愣。
阳光明反应最快,连忙从墙角搬过那个唯一还能勉强坐人的破凳子,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
「爷爷,您坐。」
阳汉章看了一眼大孙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缓缓坐下,目光在狭小昏暗的屋子里扫过,最后落在儿子阳怀仁和儿媳楚元君那明显刚刚哭过、依旧带着泪痕的脸上。
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虽然分家是他提出来的,也是目前看来唯一能让大家各自寻条活路的办法,但看到长子一家如此凄惶无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又如何能不痛。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人微弱的呼吸声。
沉默了片刻,阳汉章才开口,声音干涩。
「怀仁,往后……你们有啥打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阳怀仁那条肿得老高的伤腿上,补充道:
「这房租,眼看着就要到期了。下个月……你们还租不租这儿的房子。」
这是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阳怀仁靠在炕沿上,脸色灰败。
他这条腿,别说出去找活计,连正常走路都成问题。家里分文没有,还拖着病体,能有什幺打算。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左腿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抽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苦涩。
「爸,这房子……怕是租不起了。」
他擡眼看了看这间破败不堪,却好歹能遮风挡雨的屋子,眼中闪过一丝留恋,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等腿稍微好点,能挪动了……我就出去找个地方,搭个窝棚先凑合着。
总能找到地方的……城外,河边,总能找到块地方……」
他的话,让楚元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搭窝棚。那意味着夏不遮雨,冬不避寒,和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没什幺两样。
而且,住在那种地方,安全更是毫无保障。
阳汉章听着儿子的话,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你娘……她手里,还攥着几件当年陪嫁过来的首饰。」
他声音压低了些,「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去跟她说说,把那几件首饰拿去当了,应应急。交这房子的租金,应该……差不多够。」
他特意强调了「说说」和「差不多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阳光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
那后奶奶,怎幺可能愿意拿出自己的私房,去贴补前房留下的长子。
爷爷这话,多半是安慰的成分居多,或者说,是他自己心里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阳怀仁几乎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爸,不必了。那是娘的嫁妆,她自个儿留着傍身吧。
就算……就算她愿意拿出来,帮我们交了这个月的房租,那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一直指望着这个。早晚……都得自己想办法。」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
他不想去求那个本就对他们大房不算亲厚的继母,更不想让老父亲为了他去作难。
阳汉章看着长子那执拗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
他对这个大儿子的脾气再了解不过,知道他把脸面和骨气看得比什幺都重,早就猜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他不再劝说什幺当首饰的事,话锋一转:「不租这儿的房子也好。不过,也没必要非去城外搭窝棚受罪。」
阳怀仁擡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父亲。
「不去搭窝棚,还能去哪儿。难道去睡大街,睡桥洞吗?」阳汉章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去你大姐慧凝那儿。」
「啥?」阳怀仁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的为难之色,「去大姐家。这……这怎幺行?」
阳光明的大姑阳慧凝,是阳怀仁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姐弟俩的感情一直很好。
阳慧凝嫁的丈夫姓王,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学教员,家里是北平的老住户,在南城有自己的一个小院子,虽然不算富裕,但比起如今阳家这般山穷水尽的光景,确实要强上不少。
「怎幺不行?」阳汉章语气加重了些,「我知道你爱面子,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更不愿意看人脸色。
可现在是啥时候,是讲究面子的时候吗?
一家五口的性命要紧,还是你那点脸面要紧?」
他的目光扫过瘦弱的楚元君和两个孙女,声音带着沉痛。
「你看看元君,再看看静婉静仪,她们还能撑多久?你这条腿,又还能拖多久?
慧凝是你亲姐姐,打小就疼你。知道你到了这步田地,她能不心疼,能不尽心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