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色还未大亮,大杂院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便已有了动静。
楚元君第一个轻手轻脚地起身,借着从破窗纸透进的微光,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家当。
她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睡沉的丈夫和儿女们。但事实上,除了年纪尚小的静仪,其他人都醒了。
阳光明在母亲起身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融合了几世记忆的他,睡眠极浅,警觉性远超常人。
他侧躺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母亲在昏暗中忙碌的背影。
阳怀仁也醒了,腿伤带来的持续性钝痛让他很难有深度睡眠。他靠坐在炕沿,沉默地看着妻子开始打包那些打满补钉的衣物,脸上没有什幺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分家了,要搬走了,离开这个拥挤但也住了近两年、承载了无数艰难记忆的地方。未来如同被浓雾笼罩,唯一清晰的,是肩上沉甸甸的养家重担,如今大半落在了儿子还显单薄的肩膀上。
静婉也醒了,小姑娘很懂事,知道今天要搬家,默默地爬起来,帮着母亲一起整理。
家里值点钱的东西,早在分家前就已典当殆尽,如今剩下的,真正是些破衣烂衫,几床硬邦邦的棉花结成块状的旧被褥,以及一些零碎得不值一提的日常用品。
看来看去,算得上「大件」的,也就只剩下一领铺在炕上、边缘已经破损的旧炕席,和一个榫头有些松动、漆面剥落得厉害的破衣柜。
楚元君摩挲着那领炕席,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衣柜,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
「他爹,这炕席和柜子……咱们带走吧?新租的房子虽然家具齐全,但多一张席子,多个柜子放东西,总能方便些。」她小声地征求丈夫的意见,语气里带着一丝希冀。
阳怀仁还没开口,阳光明已经坐起身来,轻声劝道:「娘,算了。咱们新家那边,炕席是新的,衣柜也有。
这炕席破了好几个洞,柜子也晃得厉害,搬起来费劲,路上惹人注目,到了那边也没地方放。主要是还得花运费,不划算。」
他顿了顿,看向父母,语气平和却带着说服力:「留给爷爷奶奶吧。他们屋里那领席子比咱们的还旧,二叔三叔家孩子多,东西更杂,这柜子,他们或许用得上。
咱们新租的房子那边,既然不缺东西,这些旧的,就当做个人情。」
阳怀仁听了儿子的话,觉得在理,点了点头,对妻子道:「光明说得对。带上也没多大用处,还显得咱们小气,斤斤计较。留给爹娘吧,也算是咱们搬走前的一点心意。」
楚元君虽然还是有点舍不得,但丈夫和儿子都这幺说,她也就不再坚持。
她叹了口气,将炕席小心卷好,立在墙角,又把衣柜里的最后一点杂物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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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所有要带走的东西,装满了一个老旧但还算结实的背篓,又打了两个不算大的包袱,便算是全部收拾利索了。
家当少得可怜。
简单的洗漱后,一家人看着这几乎称得上「空空如也」的旧屋,心中都难免有些怅惘。
「走吧,去跟爹娘道个别。」阳怀仁拄着拐杖,努力站直身体说道。
阳光明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背篓,左手提起一个包袱。楚元君则搀扶着丈夫,静婉牵着妹妹静仪的手,右手提着另一个包裹。
一家人默默走出了这间住了许久的屋子,走向主屋。
主屋里,爷爷阳汉章和奶奶,以及二叔三叔两家人似乎都在等着他们。气氛有些沉闷。
看到大房一家进来,尤其是看到阳光明背上满满的背篓和手里的包袱,众人神色各异。
爷爷阳汉章脸上是明显的不舍和担忧,奶奶则更多是打量着阳光明身上的行李。
二叔阳怀义和三叔阳怀礼脸上挤出些笑容,说着「大哥大嫂,以后常回来看看」「光明有出息了,好好干」之类的客气话。
两位婶子和孩子们,也都在一旁站着,两个婶子也说了几句送别的话。
「爹,娘。」阳怀仁在儿子的搀扶下,对着父母微微躬身,「我们这就走了。」
阳汉章走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又看了看楚元君和两个孙女,最后目光落在阳光明身上,千言万语化作几句沉甸甸的叮嘱:
「怀仁,元君,到了新地方,好好过日子。光明,照顾好你爹娘和妹妹……遇事,多忍让,但也别被人欺负了去。」
「爷爷,您放心,我会的。」阳光明郑重应道。
「爹,娘,你们也多保重。」阳怀仁的声音有些哽咽。
楚元君也红着眼圈向公婆道别。
没有过多的寒暄,在一家人默默的送行目光中,阳光明背着背篓,提着包袱,楚元君搀扶着阳怀仁,静婉牵着静仪,转身走出了主屋,走出了这个拥挤破败的大杂院。
离开租住了将近两年的地方,迈向一个未知的新环境,一家五口心中都充满了忐忑。
父亲不良于行,阳光明在胡同口雇了一辆板车,搀扶着父亲坐上板车,行李也放了上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阳怀仁坐在板车上,思绪放空,对未来有些迷茫。
楚元君跟随在板车旁边,时不时扶上一把,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破败的景象,心中祈祷着新家能如儿子所说的那样安稳。
静婉和静仪乖巧地跟在父母身边,两个小姑娘对离开熟悉的环境感到些许不安,但想到哥哥描述的「独门独院」「有自己的房间」,眼中又不禁流露出一丝好奇与期盼。
阳光明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他的心中没有忐忑,只有一种即将开启新篇章的平静与笃定。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穿过几条越来越齐整的胡同,阳光明在一座青砖灰瓦的二进四合院门前停下。
「爹,娘,到了,就是这里。」他指了指眼前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