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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然滑入一九四八年的十月。

北平的秋意愈发浓重,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几日彻底的晴朗。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胡同里打着旋儿,带起阵阵萧瑟的凉意,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冬天将会格外难熬。

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市面上的人心和越来越严峻的生存现实。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如同浑浊的空气,弥漫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

国民政府于八月中旬推出的所谓「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到了十月初,已然显现出彻底失败的迹象。

全国性的物资短缺是无法用行政命令解决的顽疾,经济规律如同无形却无比强悍的大手,最终强行撕开了人为设置的脆弱不堪的藩篱。

十月初,当局被迫对纱布、面粉等部份重要商品实行「议价」,这无异于公开承认了限价的破产,等于变相允许了涨价。

这道口子一开,被强行压抑了一个多月的物价,如同被困许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洪水,积蓄了太久的力量,轰然决堤,以更加凶猛、更加疯狂的态势,席卷而来!

北平城内的粮食、煤炭、棉布、食用油、食盐等一切生活必需品,价格开始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攀升,往往一天之内就要变动数次,甚至早晨、中午、晚上的价格都截然不同。

货币的购买力,像阳光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疯了,真是疯了!」

房东沈先生拿着刚送来的报纸,站在前院连连摇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一种无力回天的茫然。

「这才几天功夫,米价又翻了一番!照这个涨法,手里这点金圆券,过不了一个月,怕是连废纸都不如了!擦屁股都嫌硬!」

类似的感叹、咒骂和绝望的嘟囔,充斥在北平的每一个角落,从深宅大院到寻常巷陌,无一幸免。

抢购风潮愈演愈烈。

天不亮,甚至半夜,各种稍有名声、据说可能到货的粮店、煤铺、百货店门口,就排起了的长龙。

人们攥着迅速贬值的金圆券,脸上写满了恐慌和急切,眼神空洞又带着一丝最后的疯狂。

只要能买到东西,无论是什幺,无论价格多高,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

秩序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变得脆弱不堪,争吵、推搡乃至为了一点位置而发生的斗殴,几乎成了每日的常态。

人性的体面,在饥饿和寒冷的威胁下,被剥蚀得所剩无几。

普通市民和那些依靠固定薪金生活的公教人员,彻底陷入了绝境。

微薄的收入远远追不上物价飞涨的速度,往往一个月的薪水,发下来时还能买一袋面,等到下班跑去市场,可能就只够买半袋杂粮了。

生活水平急剧下滑,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啃噬着人们对未来的最后一点期望。

阳光明一家,虽然因为他有空间物资作为底牌,并未像大多数家庭那样陷入断粮的恐慌,但外界这种疯狂的如同末日将至的氛围,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这个刚刚安定下来的新家。

那种无形的紧张感,透过院墙,透过家人的言谈举止,渗透进来。

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早晚已经需要穿上袷衣才能抵御那浸入骨髓的寒意。

阳光明看着家人身上单薄的夏装,知道添置秋冬衣物和被褥的计划,已经刻不容缓,不能再拖了。

之前为了不引人怀疑,他只是陆陆续续、少量地给家人添置了些必要的夏衣,看起来像是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如今要置办足够五口人过冬的厚实衣物和被褥,数量不小,花费自然也大。

他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笔在当下堪称「巨额」开销的来源,免得父母心疼钱,或者心生疑虑——他们虽然老实,但并不傻。

他手中还有上次从四海社据点顺手拿走的几千元金圆券。

这些钱贬值速度惊人,如同握在手里的沙,再不尽快花出去,恐怕真就要变成一堆印着字的废纸,毫无用处了。

眼下,大多数人的抢购目标都集中在粮食和煤炭这类维系生存的绝对必需品上。

对于布料、棉花等服装被褥原料的需求虽然也极其旺盛,但激烈程度相对稍逊一筹——毕竟,在饿肚子和受冻之间,人们会本能地、残酷地优先选择先填饱肚子。

即便如此,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的状况居多。

普通百姓为了尽快将手里的金圆券换成任何可以触摸、可以储存的实物,减少损失,几乎是见什幺买什幺,布料棉花同样紧俏,想要顺利买到足够一家人使用的量,并非易事。

阳光明想起了后院住的赵掌柜。

他在布料行当里干了大半辈子,院里邻居们若需要买布料,通常都会找他帮忙,看看能否通过内部关系行个方便,如果能按「牌价」买到,就是天大的情面了。

这天晚上,吃过简单的晚饭——依旧是白面馒头、稀粥和一盘炒青菜,阳光明对父母说了声:「爹,娘,我去后院找赵掌柜说点事。」便起身出了东跨院。

来到中院的东厢房,敲响赵掌柜家的房门。

开门的正是赵掌柜本人,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长衫,脸上带着一丝终日与顾客、与老板、与飞涨的物价周旋而产生的疲惫,眼角的皱纹似乎比前几日又深了些。

见到阳光明,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将他让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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