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脚步不慢,保持着均匀的速度。二十多里路,对于这具刚刚吃饱喝足的年轻身体来说,并不算太艰巨的考验。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赶着牛车、驴车的农人慢悠悠经过,看到他这个背着背篓的独行青年,会投来随意的一瞥。
阳光明步履稳健,一边走,一边继续梳理着思绪,规划著名回家后该如何说,如何做。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远远的,向阳村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低矮的土坯房连成一片,村口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提醒着这是晚饭时分。
阳光明没有立刻进村。他在村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后面停了下来。
这里僻静,没人能看到。
他放下背篓,揭开盖子,意识沉入冰箱空间。
是时候把「东西」放进去了。
他首先取出的是粮食。
五斤用粗布口袋装着的东北大米,颗粒饱满;五斤同样用布口袋装着的南方籼米,晶莹剔透;五斤标准粉,雪白细腻。
这些细粮,在如今的农村,是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好东西。
接着是杂粮:一斤黄澄澄的玉米面,一斤红小豆,一斤绿豆,一斤黄豆,一斤小米。
然后是肉类。腊肉一条,约一斤重,黑红油亮;腊肠几段,也是约一斤;新鲜的五花肉一条,肥瘦相间,用油纸包着;火腿一小块,约一斤,色泽诱人。
熟食也少不了:酱牛肉厚厚一块,酱色浓郁;猪头肉一块,颤巍巍的带着胶质;还有一只用油纸包着的香味隐隐透出的烧鸡。
最后,是特意给侄女苗苗准备的东西。一桶在当下很难买到的奶粉;一斤奶糖;还有一斤普通的水果硬糖。
这些东西,将背篓塞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阳光明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但对于他来说还算能承受。
他重新盖好背篓盖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表情,让那份属于「拿回钱款、解决大事」后的轻松和隐隐的喜悦,浮现在脸上,同时又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然后,他背起沉重的背篓,迈开步子,朝着村口走去。
下午六点左右,天色开始微微转暗。
村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大多已经收工回家,村子里显得比白天安静许多,但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开始传出一些响动,炊烟更浓了。
阳光明背着鼓鼓囊囊的背篓走进村子,立刻引起了一些村民的注意。
「哟,光明回来啦?」村口老槐树下,几个端着碗蹲着吃饭的老汉擡起头,其中一人招呼道。
「回来了,三大爷,吃着呢?」阳光明脸上带着笑,热情地回应。这位老汉,辈分高,人不错,以前没少在背后替他爹妈叹气。
「嗯,刚下工。你这是……从县城回来?背的啥,这幺沉?」另一个老汉好奇地瞥了一眼他背后的背篓。
「买了点家里用的东西。」阳光明含糊地答了一句,脚步没停,「您几位慢慢吃,我先家去了,我爹妈该等急了。」
「哎,快回去吧。」老汉们也没多问,继续扒拉着碗里稀薄的饭食。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个匆匆回家的村民,有男有女。大家看到他,反应各异。
有的只是点点头,有的目光在他背后的背篓上停留一瞬,有的则露出些许复杂的表情——同情?惋惜?还是看笑话后的余味?
阳光明一概以自然的笑容和简单的问候应对。他注意到,那些背后议论他最凶的几个人,此刻反而躲闪着他的目光,或者干脆假装没看见。
他心下明了。关于他被骗三百块成了二傻子的传闻,在村里早已人尽皆知。
这次他进城「讨债」,在很多人看来,恐怕又是徒劳无功,甚至可能再次受辱。他此刻归来,背篓虽沉,但在村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里,大概也不会联想到什幺好事上去。
他也不急于解释。事实胜于雄辩。
等他把钱还上,把背篓里的东西亮出来,消息自然会像风一样传遍全村。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比他自己解释,效果要好得多。
阳光明家住在村子靠西头。一处不算高的土坯院墙,院门是两扇略显斑驳的木板门,此刻敞开着。
他走到门口,就看到院子里的情景。
父亲阳修远正蹲在院子一角,手里拿着工具,修补着一个坏了的木凳。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背微微佝偻,手上的动作缓慢而仔细。才四十五岁的年纪,因为常年劳累和最近的愁苦,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
大哥阳喜明则坐在堂屋门口的一个小马扎上,正拿着一块旧布擦拭着一把瓦刀。
他比父亲高半头,身材更壮实一些,眉眼和阳光明有几分相似,但更粗犷。此刻他眉头微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擦拭的动作也慢吞吞的。
三弟阳玉明正从水缸里往一个木桶里舀水,准备提到厨房去。
他今年十八岁,个子却已经窜得很高,膀大腰圆,比大哥还要魁梧半圈,只是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力气大,舀水的动作带着点发泄的意味,水花溅出来不少。
院子打扫得还算干净,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连傍晚归巢的麻雀在屋檐下的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阳光明背着背篓,迈过高高的木头门槛,走进了院子。
脚步声惊动了院里的三人。
阳修远擡起头,看到是二儿子回来了,一直紧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没说话,只是看着阳光明。
阳喜明也擡起头,看到弟弟,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很勉强,透着疲惫和担心。
「光明,回来了?咋样?没事吧?」他放下瓦刀,站起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