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走到窗前，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同志，您好。」
一个警卫擡起头，打量了他一眼：「什幺事？找谁？」
「同志，我是从山里来的。」阳光明说道，拍了拍背篓，「我打到了野猪，听说咱们厂里收野味，想问问该找哪个部门？」
「野猪？」那警卫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凑近窗户，「真的假的？多大的？」
「自然是真的，两百斤以上的大野猪。」阳光明说道，语气很肯定。
两个警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兴趣。
这年头，肉食稀缺，厂里虽然有农副产品办公室专门负责采购农副产品，但像野猪这样的大型猎物，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等一下。」先前说话的警卫拿起桌上的电话，摇了几下手柄，然后对着话筒说道：「喂，总机吗？给我接农副办。」
等待接通的时候，他又对阳光明道：「你运气不错啊，一个人就能打到野猪？」
「碰巧了，也是拼了命。」阳光明含胡道。
警卫咂咂嘴，没再多问。
这时电话似乎接通了，他对着话筒说道：「农副办吗？我是大门警卫室小王。门口来了个老乡，说打到了野猪，想问问厂里收不收……对，据说是两百斤以上的大野猪……人在门口呢。好，好，我让他等着。」
他放下电话，对阳光明说道：「农副办的同志马上过来，你在这儿等会儿。」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幺，又拿起电话，拨了另一个号码：
「喂，是俞处长吗？我大门小王啊。跟您汇报个事儿，门口来了个打猎的老乡，说有野猪要卖给厂里……对，据说是二百多斤的大野猪。农副办来人了，我就是跟您说一声……好，好。」
放下电话，这警卫对同伴挤了挤眼，低声道：「俞处肯定感兴趣，给他透个消息，说不定有用。」
阳光明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了然。看来保卫处的处长，对猎物也很上心。
他在门卫室外站着，耐心等待。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一个二十多岁、穿着蓝色工装、看起来像是办事员的年轻人，从厂区里快步走了出来。
他走到门卫室，跟警卫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阳光明：「你就是那个打到野猪的老乡？」
「是我。」阳光明点点头。
「跟我来吧，我们主任想见见你。」年轻人说道，态度不算热情，但也不算冷淡，公事公办的样子。
阳光明跟着他走进厂区。
厂区里面很大，道路宽阔平整，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的厂房和高大的烟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药味。穿着工装的工人们来来往往，或步行，或骑着自行车，秩序井然。
年轻人带着他穿过两排厂房，来到一栋三层高的办公楼前。楼是红砖结构，看起来挺新的。
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挂着「农副产品办公室」牌子的房间前。
年轻人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年轻人推门进去，阳光明跟在他身后。
房间挺大，摆着几张办公桌，靠窗的位置是一张更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长期担任领导职务的沉稳气度。他手里拿着钢笔，正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幺。
听到动静，他擡起头，目光落在阳光明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莫主任，这就是那个打到野猪的老乡。」年轻人介绍道。
被称为莫主任的男人点了点头，放下笔，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老乡，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阳光明道了声谢，放下背篓，在椅子上坐下，背挺得很直。
年轻人给阳光明倒了杯水，然后退到一旁站着。
莫主任又看了看阳光明脚边的背篓，问道：「听说你打到了野猪？能具体说说吗？数量，大小，现在在哪里？」
他的语气很平和，但眼神锐利，显然是个经验丰富、不好糊弄的人。
阳光明早有准备，从容答道：「莫主任，我今天进山，运气好，遇到了野猪，大的估计超过两百斤。现在还在山里放着，我一个人弄不出来。」
他没有立刻说出具体位置和细节，也没有马上提条件。
莫主任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二百多斤的野猪……确实是不小的收获。我们厂里确实有收购农副产品的需求，价格上，也好商量。供销社的收购价，毛重大概是四毛到五毛一斤。我们厂里可以给到九毛一斤，按毛重算。你觉得怎幺样？」
九毛一斤。
阳光明心中快速计算。四头野猪，总重七百多斤，按九毛算，就是六百多块钱。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而且这个价格，确实比供销社高出一倍左右，显示了厂里的诚意。
但是，钱不是他现在最想要的。
「莫主任，这个价格很高，我很感谢厂里的诚意。」阳光明缓缓说道，语气诚恳，「不过，我来之前，也听其他厂的朋友说过，现在很多单位为了多收农副产品，除了给钱，还有一些别的……奖励政策。比如，如果能提供足够多的大型猎物，有的厂子会奖励一个正式工的名额。」
他顿了顿，观察着莫主任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在东方制药厂没有熟人，不太清楚咱们厂里有没有类似的政策。如果有的话……我可能更愿意把猎物卖给咱们厂。」
莫主任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眼神变得更深邃。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
衣着朴素，二十来岁，一看就是农村来的。但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甚至懂得主动提出条件，试探厂里的政策底线。
这不像是个普通的只想着换钱的猎户。
「你叫什幺名字？是哪个公社的？」莫主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我叫阳光明，红旗公社向阳村的。」阳光明坦然答道。
「应该上过学吧？」莫主任忽然问了一句。
阳光明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是，去年刚高中毕业。」
莫主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高中毕业，在农村算是高学历了，难怪说话做事有点不一样。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厂里确实有相关政策，是这半年为了应对越来越困难的副食品供应，特别制定的临时性激励措施。目的是鼓励更多的人为厂里提供肉食来源。
奖励正式工名额，是最高级别的激励，条件很苛刻，执行起来也很谨慎。毕竟一个正式工名额，在东方制药厂这样的大厂，价值难以估量。
看这个年轻人的谈吐和胆识，不像是个普通的庄稼汉。高中毕业，有文化，如果能招进厂里，或许也是个苗子。
莫主任心里快速盘算着。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没等里面回应，就被大大咧咧地推开。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穿着旧军装式样上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国字脸，皮肤黝黑，嗓门洪亮：「老莫，听说有老乡打了野猪？在哪儿呢？」
来人正是保卫处处长，俞德海。转业军人出身，办事雷厉风行，在厂里是出了名的炮筒子，但为人正直，很得工人们敬重。
莫主任显然对他很熟悉，无奈地笑了笑：「老俞，你这耳朵够灵的。我刚跟这位阳光明同志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