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会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阳光明专注的侧脸,扫过那迭在他桌上日渐增厚、象征着认可的文件堆。
眼神里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嫉妒,有不甘,有失落。
最终都化为更深的沉寂,沉入眼底那片望不见底的幽潭。
只有张玉芹手中那对竹针,依旧哒哒哒地响着,声音轻快而富有节奏,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纺织娘,顽强地编织着生活里那点温暖的色彩,与办公室里的微妙气氛,形成一种奇异的共存。
星期六的中午,厂区的喧嚣比平日提前沉寂了不少。
机器轰鸣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脚步声和自行车铃声在空旷处回荡。
阳光明在厂食堂简单地扒拉了几口饭菜,便回到办公室。
他打算利用这段难得的午休时光,把手头这份安全生产条例草案的最后部分收个漂亮的尾。
“笃笃笃……”虚掩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明从稿纸上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到门口站着一张熟悉的脸——邬宏涛。他脸上带着点局促和风尘仆仆的痕迹。
“宏涛?”阳光明放下笔,脸上立刻绽开真诚的笑容,带着一丝惊喜,“你怎么来了?快进来!”他站起身,热情地迎过去。
邬宏涛身上还是那套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工装,但袖口和领口明显浆洗得格外挺括,显然是特意收拾过才来的。
他走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目光带着新奇和掩饰不住的羡慕,飞快地在不算宽敞但整洁有序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
掠过张玉芹好奇探询的眼神和李卫东深埋着的、如同雕塑般的头颅。
最终,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了阳光明那张靠墙的办公桌上——堆着不少文件和报纸,却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地盘感”。
“光明,打扰你了伐?”邬宏涛压低了点声音,带着浓重的魔都腔,“我表舅……就是唐建宏,让我过来寻你一趟。”
他特意强调了“让阿拉过来寻侬一趟”,透着几分郑重其事。
“哦?唐科长?什么事体?”阳光明心头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顺手拉过旁边一张暂时空着的椅子,“坐,坐下慢慢讲。”
邬宏涛依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
“他讲,想请你今天夜里厢一道吃夜饭,让我提前过来跟你约好时间地点。
他特意交代,一定要我跑一趟,和你见面说,显得郑重。”
他顿了顿,似乎为了强调表舅的用心,又补充道:“他还讲,有事体要同你商谈,电话里不方便讲。”
阳光明心中了然。
唐建宏?除了上次那笔关乎性命的犀角片交易,两人之间几乎再无交集。
如此郑重其事地派外甥专程跑一趟来约晚饭,还强调“有事商谈”、“电话不便”……九成九,还是冲着他手中那味“救命药”来的。
看来这位唐科长,或者是他背后的人,目标依然是他随身冰箱里稀缺而珍贵的犀角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