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轻轻啜了一口。
滚烫、咸鲜、浓稠的液体带着油条脆片的焦香和榨菜丁的爽脆口感滑过喉咙,一股强烈的暖流瞬间从胃里扩散开,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残留的慵懒和凉意。
他满足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整个身体都活了过来。
放下碗,他拿起那副经典的“大饼包油条”。
咸大饼外皮烤得焦黄酥脆,带着碱面的独特香气和韧劲,手指用力捏下去,能听到细微的碎裂声。
里面则是柔软发烫、充满麦香的面芯。
油条刚出锅,金黄蓬松,摸上去还烫手。
他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响在耳边清晰地炸开,外皮应声而碎。
内里却是绵软带着嚼劲,滚烫的油香混合着面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带着一种简单粗暴的满足感。
这就是上海滩最经典、最实惠的早点组合,扎实,顶饱,充满了烟火人间的踏实感,也是无数弄堂子弟共同的味觉记忆。
阳光明一口滚烫酥脆的大饼油条,一口咸鲜滚烫的咸浆,吃得专注而投入。
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他也顾不上擦拭,完全沉浸在食物的原始快感里。
周围的嘈杂人声仿佛渐渐退远,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隐约听见旁边两个穿着褪色军绿色便服的年轻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热烈地讨论着昨晚有线广播里听到的时事新闻,语气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碗里。
又听见一个围着碎围裙的主妇,正对同伴抱怨小菜场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两条手指宽的小带鱼,价钱还贵得吓死人,“阿拉屋里一个号头才几两计划肉啊,这点鱼腥气还要算噶许多钞票……”
油锅还在滋滋作响,那是食物在热油中舞蹈的声音。
大饼炉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伙计的吆喝声像一把利剑,不时穿透弥漫的热气:“十三号大饼油条好了!”、“七号咸浆打包!”……
阳光明吃得很快,但很仔细,入乡随俗,连掉在油腻桌面上的几粒油条脆屑,也被他小心地拈起来,珍惜地放进嘴里。
食物带着一种粗粝而真实的质感,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郁的香气,实实在在地安抚着他年轻而饥饿的肠胃,带来一种近乎原始的饱胀感和满足感。
在这个物质普遍匮乏、计划供应的年代,这样一份热腾腾、香喷喷、足以填饱肚子的早点,就是一天美好而充满力量的开始,是支撑着人们面对生活的小确幸。
碗里的咸浆很快见了底,只剩下碗底沉淀的紫菜虾皮碎末。
大饼油条也只剩下最后一点带着焦边的碎屑。
他端起碗,像喝汤一样,把碗底最后一点混合着紫菜、虾皮和榨菜丁的咸浆喝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辣油和酱油渍的嘴唇。
胃里暖烘烘、沉甸甸的,一种踏实的、由内而外的满足感充盈了全身。
饥饿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饱食后的慵懒和力量感。
额头的汗也更多了,背心微微贴在身上。
他满足地吁了口气,站起身,把长条凳轻轻推回桌下。
“吃好啦?小伙子胃口蛮好嘛!”王阿婆也买好了东西,正小心翼翼地拎着装满滚烫豆浆的搪瓷锅走过来,看见阳光明面前空空的碗和桌面,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年轻人就是好,吃嘛嘛香!”
阳光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嗯,吃饱了,味道老好。阿婆你慢用,我先走了。”
“好额好额,去白相(玩)开心点!”王阿婆挥了挥没拎锅子的那只手,笑容慈祥。
随即又像想起什么,朝着阳光明的背影提高声音叮嘱了一句,“外头太阳蛮毒,路上当心点!帽子戴戴好!”
“晓得嘞,阿婆!”阳光明回头应了一声,再次侧身挤过拥挤、散发着汗味和食物热气的人群,掀开那厚重油腻、触手滑腻的深蓝色门帘。
店外,七月的阳光已经升得老高,变得有些灼人,白晃晃的光线刺得人眯起眼。
弄堂里,清晨刷马桶的声音已经渐渐稀落,各家各户的煤球炉吐着淡淡的青烟,在闷热的空气中袅袅升腾、弥散。
他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用手背又抹了一下额头上新沁出的汗珠。
嘴角似乎还残留着油条的焦香、大饼的麦香和咸浆那独特的咸鲜滋味。
那点在家中醒来时属于家庭的慵懒安逸,此刻已被这顿充满市井活力、饱含烟火气息的早餐彻底唤醒,化作一股踏实的能量,在年轻的血液里奔涌。
他挺了挺腰板,将衬衫下摆随意地塞了塞,迈开步子,朝着公交车站点走去。
阳光将他年轻的影子投在弄堂泛着水光的石板路上,很快融入进弄堂深处嘈杂的人声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