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栗子仁的沙沙声、嗑南瓜子的清脆噼啪声、拆纸的窸窣声、咬饼干的“咔嚓”脆响,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将这小小的亭子间塞得满满当当,喧嚣几乎要掀翻低矮的屋顶。
阳光明的目光在桌面上扫过,在那堆绿绿的果上停留了片刻。
他拿起谢飞扬带来的那包水果硬,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林见月那半盒大白兔奶,心中有了主意。
“书楠。”
他转向正低头专心对付一颗南瓜子的蔺书楠,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这些硬块,你抓上两把,下去给天井里的邻居们分一分。
咱们这么多人,说说笑笑的,难免打扰人家休息,送点块,表表心意,邻居们也能多担待一些。”
蔺书楠剥栗子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阳光明。
若是从前,他定会感到一阵窘迫和迟疑,本能地想要退缩,觉得这是件麻烦事。
但此刻,阳光明平静的眼神里是坦然的信任和无声的鼓励。楼下卢师傅拍他肩膀时那粗糙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邻居阿婆那声带着吴侬软语的“小囡”的亲切也犹在耳边。
一股微弱的暖流,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在他心间悄然涌动。
“好。”蔺书楠没有犹豫太久,放下栗子,利落地从纸包里抓了两大把五颜六色的硬块,用一张干净的旧报纸仔细托着。
他站起身,对着阳光明和众人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份笃定,“我下去一趟。”
他没有询问是否有人要陪同,径直拉开那扇单薄的、漆皮剥落的木门,身影消失在狭窄陡直、光线昏暗的楼梯口。
他的脚步声“吱嘎吱嘎”地向下,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轻快和沉稳。
楼下很快隐约传来蔺书楠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可辨:
“卢师傅,阿婆,陈大哥,李姐,王伯伯……不好意思打扰了,同学们带了点块,给大家甜甜嘴……”
接着是邻居们或惊喜、或客气、或亲切的道谢声,带着浓重的沪语腔调:
“哦哟,小蔺太客气了!谢谢你哦!”
“谢谢小蔺同学!难为你想着!”
“你忙你的,不用介客气……小囡懂事体!”
声音里透着邻里间那份特有的熟稔与接纳的善意。
亭子间里的喧嚣安静了片刻,大家都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
邬宏涛和阳光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的笑意。
吴恺咂咂嘴,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邬宏涛,低声说:“书楠可以啊,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大方多了,像换了个人。”
邬宏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力点头,无声地表示赞同。
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吱嘎吱嘎”地响起,由远及近。
蔺书楠回来了,手里的报纸空了,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被邻里温暖回应后的淡淡红晕。
他坐回自己的小板凳,重新抓起几颗南瓜子,动作显得自然流畅了许多。
时间在轻松愉快的闲聊中,飞快滑过。
话题天南海北,从厂里车间趣闻、街头巷尾的见闻到回忆学生时代的糗事,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林见月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清澈的大眼睛像会说话,好奇地打量着每个人生动的表情。
她的目光尤其会在阳光明沉稳讲述时多停留几秒,仿佛被那温和有力的声音和条理清晰的思路吸引。
当吴恺眉飞色舞地讲起一次跑供销遇到的尴尬事时,她忍不住掩嘴轻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阳光明偶尔捕捉到她的目光,会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林见月便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白皙的耳根悄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窗外的日头渐渐爬高,光线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射进来,带着灼人的热度。不知不觉,已是临近中午时分。
“时间差不多了吧?”冯向红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半旧的“魔都”牌手表,“该准备午饭了。”
“对对对!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邬宏涛第一个响应,响亮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肚皮,发出“啪”的一声。
大家纷纷笑着起身,七手八脚地把桌上剩余的零食小心归拢到一边,腾出宝贵的桌面空间。
谢飞扬、严俊、吴恺、冯向红开始从各自带来的包里或网兜里往外掏食材:
谢飞扬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肥瘦相间的五肉;严俊拿出几根翠绿带刺的黄瓜;吴恺贡献了一包干木耳和一小袋凭票才能买到的晶莹的龙口粉丝;冯向红则拿出了几个熟透的红番茄和一把新鲜水灵、带着泥土清香的小葱。
蔺书楠也早有准备,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竹筐,里面是几个圆滚滚沾着泥点的土豆和一把嫩生生的鸡毛菜。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我还准备了点啤酒和格瓦斯,起早排队买的。”
“啤酒?格瓦斯?书楠你想得周到啊!天热正需要!”谢飞扬惊喜地扬起了眉毛,拍了拍蔺书楠的肩膀。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阳光明身上。
他之前拿出的炒栗子仁已是意外之喜,他那军绿色挎包像个百宝囊,里面鼓囊囊的,肯定还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