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贴着几张红底黄字的标语:“接级抖争,一抓到底”、“坚决打击一切反格命分子”,鲜红的字迹在灰暗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刺目。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烟的呛人气味、陈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情绪的味道。
办公桌后坐着两个人。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有些磨损的旧军装,左臂上套着醒目的红袖标。
他脸庞方正,肤色黝黑,嘴唇紧抿,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久经历练的精明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就是电话里的“老郑”。
他旁边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戴着红袖标,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钢笔和一个崭新的硬壳记录本,表情严肃,努力模仿着老郑的冷硬,却仍透着一丝新人的拘谨和刻意。
“是阳光明同志吧?请坐。”
中年人老郑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还算平和,但像冰层下的水流,没什么温度。
“谢谢郑同志。”阳光明依言坐下,腰背自然地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坦然而平静地迎向对方审视的眼神。
“我们找你来,主要是根据组织程序,了解一下李卫东同志平时的思想表现、工作作风、为人处事,以及昨天事发时的一些具体情况。”
老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话语像出膛的子弹,“请你本着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也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如实回答,不要有任何隐瞒,也不要掺杂个人情绪。明白吗?”
旁边的年轻人立刻翻开记录本,拧开钢笔帽,做好了记录的准备,笔尖悬在纸面上方。
“好的,郑同志。我一定全力配合组织调查,如实反映我所了解的情况。”阳光明语气诚恳,眼神清澈。
询问开始。
问题像精确的手术刀,主要切割在几个关键区域:
李卫东平时的为人处事风格、具体的工作态度和表现、流露出的思想倾向;
昨天事发前在办公室的状态、有无异常言行;
以及最核心、最敏感的部分——张玉芹和李卫东之间是否存在足以引发栽赃陷害的深刻矛盾?阳光明本人如何看待张玉芹陷害李卫东的可能性?
阳光明按照韩鸣谦的叮嘱,态度鲜明,立场坚定,回答条理清晰,语气沉痛而有力。
当被问及对李卫东私藏传播反面资料行为的看法时,他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痛心和毫不掩饰的劈判:
“李卫东同志的这种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
这绝不是简单的个人错误,而是对组织原则的严重背叛,是对格命事业的公然挑战!
对这种行为,必须进行最严厉的劈判和坚决的抖争!
我本人对此感到无比愤慨和痛心!我完全理解并坚决拥护工宣队代表组织对此事的严肃处理!”
(注:有些错别字用词,是规避审核的必要改动,请谅解。审核的尺度也是一直在变化,有的时候可以,有的时候就不可以。)
谈到李卫东平时在秘书组的表现,他语气转为一种客观的陈述,内容详实,层次分明:
“李卫东同志在工作能力上,是有一定基础的,处理日常事务也算熟练。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他的个人主义思想比较严重,具体表现在:嫉妒心非常强,尤其见不得其他同志,特别是像我们这样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同志,在工作上取得成绩、得到领导肯定。
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情绪反应就比较负面。
在集体观念方面,也比较淡薄,不太愿意主动参与集体活动,有时显得游离在外。
工作中协作精神不够,有时只顾自己那一摊,显得不够团结。
为人方面……”
阳光明略作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有时显得不够坦诚,不够光明磊落,会有些……小算计,比较计较个人得失。这些,办公室的同事应该都有所感觉。”
关于张玉芹和李卫东之间是否存在深刻矛盾以及陷害可能,阳光明的回答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据我平时在办公室的观察,张玉芹同志和李卫东同志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工作配合上的小摩擦,或者因为性格差异导致的口角争论。
比如对某个报表格式的看法不同,或者对某个通知措辞有分歧。但这些……”
他加重了语气,“都是些鸡毛蒜皮、非常具体的小事,完全属于正常的工作范围内的不同意见,或者性格上的磨合问题!
绝对上升不到你死我活、需要栽赃陷害的地步!
说张玉芹同志会陷害他,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毫无根据!”
阳光明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愤慨,“李卫东同志昨天在楼梯口,面对组织检查时,那样不顾事实、信口雌黄地攀诬张玉芹同志,纯粹是狗急跳墙!
是极端不负责任的疯狂行为!是对格命同志之间互相信任、互相帮助关系的严重破坏!是对秘书组团结的恶意中伤!
我对此感到非常震惊、非常愤慨和深深的痛心!这恰恰暴露了他思想深处更大的问题!”
他的回答逻辑清晰,立场鲜明,态度端正,与韩鸣谦、周炳生、张玉芹之前被询问时的说法高度一致,形成了一道严密的证言链。
尤其是关于张玉芹陷害动机的彻底驳斥,那番义正词严、充满感情色彩的论述,让老郑严肃的脸上微微松动,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认同。
至于阳光明本人是否有嫌疑?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被深入触及,甚至没有作为一个正式问题被提出。
李卫东自己后来在压力下虽反口喊冤,但并未再次攀咬阳光明。
更重要的是,昨天事发时,阳光明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从早到晚,包括张玉芹、周炳生在内的多位同事都能证明他没有进过秘书组办公室,也就未曾接触过李卫东的办公桌和私人物品。
这些早已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看似无可辩驳的防火墙。
老郑和年轻人在询问前显然已经掌握了这些关键情况,他们的提问重点始终牢牢锁定在李卫东的“思想本质”和排除张玉芹的嫌疑上。
对阳光明,更多是例行公事地确认细节,走完程序。
询问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小时。
老郑问得很细,每一个问题都像在夯实证据链的基石。
他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在某些时刻带着一种引导性的、近乎“友善”的平稳,显然心中早已有了倾向性结论,这场问话更像是为了完善卷宗。
年轻的记录员则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钢笔划过纸张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最后,年轻人停下笔,将记录本推到阳光明面前,指着下方空白处:
“阳光明同志,这是根据你刚才的陈述所做的笔录,请你仔细过目,看看有没有记录不准确、表达不清晰或者与你原意有出入的地方?
如果没有异议,请在下方签名确认。”
他的声音带着新人的一丝紧张。
阳光明没有忘记韩鸣谦近乎严厉的叮嘱。
他双手接过记录本,看得非常仔细,逐行逐句地核对,目光在字里行间缓缓移动,仿佛在阅读一份重要文件。
内容确实是他所陈述的,措辞虽然官方化、书面化,但核心意思并无偏差,没有添加或删减关键信息,也没有出现可能引起歧义的诱导性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