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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要引起所有听众的共鸣,“那地方,真真不是人待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那风刮起来,跟刀子似的,割在脸上生疼!

我们住的那破泥草屋,四处漏风,墙缝里能塞进手指头!屋里跟冰窖一样!

带去的被袄,顶个屁用!晚上缩在炕上,盖两层被子还冻得骨头缝里都疼,牙齿打架,根本睡不着!脚趾头都差点冻掉!

去年冬天,我们屋一个知青,耳朵就冻坏了一大块!”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仿佛那刺骨的寒冷还在。

他拿起桌上一个掉了不少瓷的搪瓷缸,也不管是谁的,猛灌了几口凉白开,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嗓子,继续控诉:

“吃的?那就更别提了!顿顿苞米面糊糊、高粱米饼子!喇嗓子!喇得喉咙冒烟!清汤寡水,一点油星都见不着!

菜?就是盐水煮土豆、萝卜缨子!那苞米面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喝下去肚子咕咕叫,前胸贴后背!走路都像踩着,打飘!

一年到头,就过年队里杀猪那会儿,能分到指头宽那么一点点肥膘,塞牙缝都不够,算是见了点荤腥!嘴里真是淡出个鸟来!”

他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可怕的寡淡。

“农活?那叫活吗?那叫要命!”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手里还攥着锄头,“天不亮,哨子一响就得爬起来下地!面朝黑土背朝天!锄头抡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腰就跟断了似的,直都直不起!

夏天那日头,毒得很!晒得皮都要脱几层!汗流到眼睛里,杀得生疼!我这身子骨,哪受得了这个?”

他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语气充满了委屈,“队长?哼!也是个势利眼!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外来的知青,脏活累活全派给我们!

看你动作慢点就扯着嗓子吼,一点面子不给,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刻意忽略了妹妹阳香梅的坚韧和自己对农活本能的抵触,将环境的艰苦和人际关系的紧张都放大了几分。

说到动情处,他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怜:

“同屋那几个知青,更不是东西!

本地那个姓李的,仗着是坐地户,处处占便宜!

我好不容易托人从镇上买回来半斤饼干,自己都舍不得吃,他问都不问,抓走一大把!

夜里打呼噜像打雷,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跟他吵过几次,他还横得很,差点动手!

还有个小王,懒得出蛆!轮到他挑水、劈柴、烧炕,推三阻四,要么就做得一塌糊涂,炕烧得半温不凉,冻得我们半夜爬起来重新弄!

我说他几句,他还翻白眼,骂我多管闲事!这种人,真真叫气煞人!跟他们挤在一个炕上,闻着那汗臭脚臭味,听着那呼噜磨牙声,简直折寿!

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不晓得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地低下头,仿佛被那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

这番绘声绘色、饱含血泪的控诉,在昏黄灯光和邻里围观下,效果倍增。

张秀英听得心如刀绞,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汹涌而出,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嘴唇哆嗦着,除了重复“作孽啊……作孽……”,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阳永康蹲回墙角,闷头又卷起一支烟,劣质烟草的烟雾更浓了,将他紧锁的愁容笼罩其中,那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

邻居们的神情也复杂起来。

客堂间的陈家姆妈听得尤其专注,眼圈也跟着红了,撩起蓝布围裙的一角悄悄抹泪。

她家也有两个孩子在外地插队,阳光耀的话像一把钩子,精准地勾起了她心底深埋的担忧和牵挂。

那份感同身受的愁绪让她忍不住低声叹息:“作孽啊……都是作孽……孩子们在外头吃苦受罪,当爹娘的心里跟油煎一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冯师母则微微蹙着眉头,她阅历更深,听出了阳光耀话里过分的怨气和自我中心,以及某些细节可能的夸张。

但看着张秀英悲痛欲绝的样子,再看看阳光耀那副被生活磋磨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她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何彩云依旧倚在自家门框上,目光却更多地瞟向天井石板上那两个巨大的包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好奇,对阳光耀的诉苦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阳光明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砖墙。

他看着母亲伤心流泪,看着父亲沉默如山的愁苦,听着二哥那带着明显表演性质的将苦难无限放大的诉苦,心里像堵了一团湿透的烂絮,闷得难受。

他理解二哥的苦,但更心疼父母的伤心,也隐隐觉得二哥的讲述里,少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必须打断这沉浸在无边苦难氛围里的对话,把话题引向更实际、也更能宽慰父母的方向。

他走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插入了二哥尚未平息的声浪里:

“二哥,二姐在那边怎么样?她还好吗?信里她总说好,什么都好,可我们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特意强调了“总说好”和“不踏实”。

提到妹妹阳香梅,阳光耀的情绪像被按了暂停键,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抹了把有些发烫的脸颊,语气变得相对客观了一些,少了些控诉的激烈:“香梅……她比我强。”

他很是坦然的承认这一点,语气里带着点不情愿的佩服,“她们女知青分的活,比我们男的轻省些。开头她也吃不消,累得够呛,晚上偷偷哭过鼻子。但这丫头……”

他顿了顿,“能吃苦,性子也韧,不像我……她熬过来了,也习惯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自嘲,“这点上,我不如她。这种苦日子,我是死活习惯不了。香梅她……人缘也好,不像我,跟谁都处不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落寞和难以言说的隔阂。

“她跟知青点的人处得来,跟屯子里那些大娘大婶也处得好。”

阳光耀继续说着,声音平缓了些,“像王大娘,人挺好,手把手教她点灶坑、烧炕、认野菜,还教她腌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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