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静静地听着,看着二哥因为激动、恳求和巨大的压力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充满血丝、写满焦虑和期盼的眼睛。
他完全理解二哥此刻的心情——那种被抛在荒原般的绝望,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孤注一掷。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提起茶壶,给阳光耀那喝掉一半的茶杯里续上滚烫的茶汤。深红色的茶水注入杯中,热气升腾。
“二哥。”
阳光明放下茶壶,语气平和而肯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们是亲兄弟,一个爹妈生的,骨肉至亲。
你和二姐在东北那地方吃苦受罪,家里谁不惦记?谁能睡得安稳?能帮上忙的事,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那不成了没心没肺了?”
他看着阳光耀的眼睛,眼神坦然而真诚:“你放心。只要有了回城的政策,哪怕只是风声,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们想办法。
不管是跑腿打听消息,还是需要找门路疏通关节,该做的,我都会去做。这不是你求我,是我自己本就想这么做,也愿这么做。”
他顿了顿,把话题引向更现实的操作层面:“至于钱,如果数目不大,家里能凑齐,我这里拿一点出来,爸妈肯定也愿意拿出家里的老底子帮衬,不会让你们还。
本来就是为了儿女的事,钱在你们身上,爸妈肯定愿意,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要是数目实在太大,家里一下子承担不起,那就只能找亲戚朋友外借,家里的负担会很大。
那些外债,如果你愿意个人承担一部分,这一部分算你个人借的,以后慢慢还。有你这句话,那就更不是问题,至少我不会反对。
一家人,血脉相连,不用分得那么清,算那么明。眼前能帮上忙,能把事情办成,才是最重要的。”
他语气更加诚恳,“人情的事,你也别太有负担,别想得太重。
如果是为了自家人,为了亲兄弟亲姐妹,我欠下的人情,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以后真能回来了,顺顺当当的,多孝顺孝顺爸妈,让他们晚年享享福,比什么都强,比还我什么人情都强。
他们年纪大了,最盼着的,不就是儿女能在身边,平平安安么?”
阳光明端起自己的茶杯,也喝了一口,看着二哥脸上紧绷的肌肉似乎因为他这番话而放松了一些,眉宇间的愁苦也淡了一点,才继续开口,语气更加推心置腹:
“二哥,有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但想想还是要跟你说说。”
“你说。”阳光耀连忙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向弟弟,像学生等待老师的点拨。
“东北的日子苦,我知道。冰天雪地,活儿重,离家万里,心里憋屈,有怨气,这太正常了,谁都会有。”
阳光明的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但是啊,怨天怨地怨命,除了让自己心里更难受,像泡在黄连水里,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日子总得一天天过下去,太阳不会因为谁心里苦就不升起来了。”
他看着阳光耀有些茫然又若有所悟的眼神,缓缓说道:“既然环境暂时改变不了,不如……试着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就当是老天爷给咱们兄弟的一场大磨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是老套,是老生常谈,但不是没道理。
熬过了北大荒这份苦,以后人生路上再遇到什么沟沟坎坎,你想想那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想想那望不到头的垄沟,想想那拉犁的累,也就觉得眼下的困难不算什么了。
人这一辈子,就像黄浦江的水,总有涨潮落潮,总有顺境逆境。
现在苦,未必以后不甜。
没吃过苦的人,尝到点甜头就忘了形;吃过苦的人,才更懂得珍惜往后那一点点甜。”
“最重要的是。”
阳光明加重了语气,目光直视着二哥,“耐心点,别放弃希望。政策这东西,今天这样,明天那样,谁说得准?长则五六年,短则两三年,说不定就有转机。
你自己得准备好。万一机会来了,要保证一定能抓在手里!
平时……别把书本全丢了,初高中的课本,有空就翻翻,看看,保持住那点文化底子。脑子不用会生锈。
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在那边,千万别急着结婚安家。这句话你也带给我二姐,就说是我说的,让她一定铭记!
一旦成了家,特别是有了孩子,再想动,那可就千难万难了,牵绊太多,政策也不会允许。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心气还在,回城,未必就是永远够不着的奢望。”
阳光耀认真地听着,小弟的话没有高深的道理,却像一股温润平和的泉水,缓缓浇灌在他焦灼干裂、几近绝望的心田上。
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设身处地的理解和实实在在、可操作的劝慰与建议。
尤其是那句“未必就是奢望”,像沉沉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盏豆大的灯火,虽然微弱,却让他那颗近乎死寂的心,又顽强地微弱地搏动起来,生出了一丝暖意和微茫的盼头。
“明明,你说得对!说得在理!”
阳光耀重重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振奋和决心的笑容,连日来的阴郁似乎被驱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