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很小,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距离很近。
赵国栋没有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掏烟,他只是看着阳光明,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发自内心的欣赏,有劫后余生的感激,还有一种经历过大风浪后对可靠同伴的看重。
“光明。”赵国栋开口,声音低沉而坦诚,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完全不同于平时的领导口吻,“这次的事,多亏了你。真的,多亏了你。”
他重复了一句,加重了语气,“要不是你心思敏锐,看出账目和现场的矛盾,拿到那本要命的台账,又想到家具夹层……后果,不堪设想。我赵国栋,记你这份情。记在心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阳光明心头一暖,连忙道:“厂长,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是分内事。您平时教导我做事要用心,要细致,要敢于坚持原则,我不过是按您的要求去做了。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他的语气诚恳,没有居功自傲。
赵国栋摆摆手,打断他的谦辞,语气不容置疑:“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人?哼,未必!你能力强,心思活络,做事有章法,不蛮干,关键时刻能顶上去,脑子也清醒。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神情变得更加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
“光明,今天我想跟你聊聊。不是以领导的身份,是……算是一个比你多吃几年咸盐的过来人,跟你交交心,说说我对你今后的一些想法,听听你的意思。”
阳光明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赵国栋,像学生聆听师长教诲:“厂长,您说,我听着。”
赵国栋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最恰当的语言,确保每一个字的精准:
“你现在的岗位,是我的专职秘书。这个位置,琐碎,细致,要求高,也锻炼人。干好了,是领导信任的体现。
按我们厂里不成文的惯例,也为了工作方便,通常干个几年,表现好的,会在厂务办挂个副主任的名头。”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阳光明,观察着他的反应:
“这个副主任,你也晓得,是个虚职,主要就是给你明确一个副科级的待遇。
但它是个台阶,很重要。
在体制内,级别是硬杠杠,是敲门砖。
以你的能力,加上这次立下的大功,我想办法推动,争取缩短一两年时间,尽量加快这个过程。
这样,你就能节省下不少熬资历、排队的时间。这一步,很关键。”
阳光明心中了然,也涌起一阵波澜。
这个“厂务办副主任”的虚衔,是许多秘书岗位的终点,也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起点。
它意味着行政级别上到了副科,虽然暂时没有实权,但身份已然不同,说话的分量、接触的层面都会随之改变。
这确实是体制内一条常见的、相对稳妥的晋升路径。
赵国栋能主动提出,足见其用心。
赵国栋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恳切,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期许:
“但是光明,我看重你,不是只想让你在这个秘书的位置上挂个虚名,安安稳稳混日子。
你年轻,有文化,有冲劲,脑子活络,笔头子也硬。老待在秘书岗位上,写写材料,跑跑协调,伺候领导,时间长了,你的锐气会被磨掉,你的能力也得不到真正的施展,看到的天地终究有限。”
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阳光明的心里去:
“我的想法是,等你级别上去,挂上了副科的名头,站稳了脚跟,时机成熟了,我就想办法把你放出去,安排到一个实职副科长的岗位上。
比如某个车间的副主任,或者某个科室的副科长。这才是真正能锻炼人、能让你施展拳脚的地方。
管人、管事、担责任,直接面对生产一线,解决实际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成长,是扎扎实实的根基。”
赵国栋的语气很实在,没有夸夸其谈的画饼,更像是在规划一条切实可行的路:
“当然,这事急不得,也要看机会。
岗位平调,阻力相对小些,但也要运作。
不过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打算的。跟着我赵国栋干,我不会亏待肯干事、能干成事的同志。
这次你立了大功,在田书记那里挂了号,就是一个很好的起点,一块过硬的敲门砖。
后面,我会尽力帮你铺路,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障碍。”
这番话,掏心掏肺,清晰地为阳光明勾勒了一条未来的发展路径:秘书熬资历上副科级->寻找合适机会转任实职副科长->在实职岗位上锻炼发展,积累政绩。
这比阳光明自己私下预想的还要明确和积极。
赵国栋的坦诚和规划,让阳光明真切感受到了一种被器重、被纳入核心圈子的信任,这种信任,在这个年代,比金子还珍贵。
一股强烈的暖流涌上阳光明心头。
他明白,在讲究论资排辈、关系盘根错节的国营大厂里,赵国栋能如此清晰地为他这个没有过硬背景的年轻人打算,这份器重,分量极重。
他迎着赵国栋坦诚而期许的目光,语气真挚而沉稳,没有丝毫谄媚,只有发自内心的感激和郑重:“厂长,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他声音微微有些发紧,但很快控制住,“您这么为我考虑,想得这么远,这么实在,我心里……真的很感动,也很踏实。
您放心,我晓得轻重。秘书岗位上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做好,把基础打牢,绝不给您丢脸。
您指的路,我明白,也愿意跟着您好好干,好好学。
不管后面岗位怎么安排,只要是为厂里做事,跟着您学真本事,增长才干,我都愿意,都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