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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电铃声尖锐地响起,划破了车间的喧嚣。

张秀英几乎是第一个放下手中活计、冲出车间的人。

她推着那辆保养得锃亮、车把上挂着一个褪色帆布袋的永久牌自行车,脚步轻快地奔向厂门口,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儿子身边。

她要第一时间见到儿子,亲耳听他说说,心里那点不踏实的飘忽感才能真正落地。

厂门口人潮汹涌,蓝灰色的工装汇成一片海洋,自行车铃声叮当作响。

张秀英踮着脚,伸长脖子,目光焦灼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下班的人流像开闸的洪水,她生怕错过了。

“光明!光明!”她一眼看到儿子夹在人群中走出大门,立刻挥手高声呼唤,推着自行车快步迎了上去。

阳光明看到母亲,加快脚步走过来。“姆妈,你怎么在这儿等?多冷啊。”他注意到母亲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耳朵,初冬傍晚的风带着寒意。

“妈不冷,心里热乎着呢!”张秀英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急切地问,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那份急切,“文件真下来了?二十四级?六级办事员?一个月真……四十三块了?”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儿子,仿佛要从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再确认一遍这个奇迹。

“嗯,姆妈,真的。”阳光明脸上带着沉稳的笑意,也低声回答,确保旁边的人听不清,“文件下午正式下发了。我现在是行政二十四级,六级办事员,工资下个月就按新标准发。”他清晰地报出级别和工资数,让母亲安心。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歉意解释道:“之前赵书记特意叮嘱过,在文件正式下发前要绝对保密,不能对外透露一个字。所以我也没敢提前告诉你,怕你忍不住说出去,坏了纪律。”他了解母亲的性格,知道她藏不住这么大的喜事。

张秀英用力拍了下儿子的胳膊,嗔怪道:“傻孩子!妈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赵厂长……现在是赵副书记了,他这么提点你,是为你好!是保护你!这种天大的好事,当然要等板上钉钉了才能说!妈怎么会怪你?妈是……是太高兴了!”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充满了自豪和一种熬出头的满足感,“一下午,妈这耳朵都快被恭喜声磨出茧子来了!大家都羡慕着呢!都说我们家光明有本事!”

巨大的喜悦让张秀英立刻做出决定:“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庆祝!走,妈现在就去副食品商店!多买点好菜,晚上咱家好好吃一顿!你爸你哥他们肯定也高兴坏了!”她说着就要跨上自行车。

“姆妈,你先去副食店吧。我回筒子楼一趟,拿点东西。正好这段时间托人调剂了点东西,一起带回去。”他拍了拍自己常背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

张秀英知道儿子自从搬到厂里分配的筒子楼后,手里活络了些,时常能带点“调剂”来的稀罕东西回家。

她以为是儿子在厂部工作,接触的人多,路子广,认识了些有门路的朋友。心里只有高兴和踏实,从不深究,也叮嘱家里人别多问。这年头,谁家没点不好明说的来路?能弄到好东西让家里日子好过点,就是本事。

“行!那你快去快回!路上当心点!妈买好菜在弄堂口等你!”

她不再多说,利落地跨上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空网兜晃悠着,风风火火地朝着副食店的方向骑去,背影都透着一股欢快的劲头。

阳光明目送母亲汇入车流,也转身汇入下班的人流,朝着厂区边缘那栋红砖筒子楼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沉稳,心里却在盘算着家里的存货。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这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不用担心在父母家人面前泄露秘密,冰箱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之后也有了稳妥的存放地点。

这段时间,他没少利用这个“私人空间”攒下各种物资,精打细算地改善家里的伙食。

回到筒子楼,阳光明关好门。他走到隔出来的小厨房区域,蹲下翻了翻角落的米缸面袋,心里很快有了数。他挑选了几样物资,熟练地开始分装。

他装起来的物资包括:二十个油光锃亮、个头均匀的咸鸭蛋,用旧报纸小心地包好;

一个沉甸甸的布口袋,里面装着大约五斤粮店供应的大米,散发着米香;

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四斤分割好的金华火腿,深红的瘦肉间嵌着雪白的脂肪,边缘切割整齐;

一只油亮酱红的醉鸡,散发出诱人的酒香和香料味;

两个结实的牛皮纸袋,分别装着红和白各二斤,封口扎得紧紧的;

一个深色的玻璃瓶,里面是澄澈的生油,瓶口用木塞塞住。

他的冰箱空间里存有少量米面油,那是他利用“职务之便”,专门给前世的父母准备的东西。

但冰箱里的米和面,在这个年代,他只能自己偷着用,绝不适合拿出来送人。

冰箱角落里那一小袋2斤装的白面,是精细的麦芯面,白得像雪,细腻得没有一丝麸皮,和粮店供应的带着点微黄和麸星的标准粉差别太大了,根本不能见光。

冰箱里还有三种米,都是2.5公斤的小袋装,分别是细长的泰国香米、颜色深红的玉田胭脂米和粒粒晶莹的五常米。

这三种米,哪怕是还算常见的五常米,也是经过精挑细选,一粒碎米都找不到,米香浓郁。

另外两种米,不管是独特的外观还是特殊的香味,跟这个年代的普通大米更是天壤之别。

这些东西,他只能自己私下里偷偷享用,然后把节省下来的粮食,再集中攒起来,换成符合时代特征的普通米,拿回家里。

自从搬到筒子楼居住,他每次回石库门那边都不会空手,总要带点东西,有时是几斤米,有时是一瓶油,有时是一块肉或者几个咸鸭蛋。

如今家人已经习惯,知道他“有办法”,也不会再像最初那样惊讶地追问缘由。有人问起,统一口径就是“从朋友那里调剂来的好东西”,大家心照不宣。

他熟练地将醉鸡、火腿块、咸鸭蛋,小心地放进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露出帆布底子的军用挎包,沉甸甸地坠在身侧。

其他东西——米袋、袋、油瓶,则塞进一个结实的、网眼细密的绿色网兜里。

网兜和挎包瞬间变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分量勒着手指,传递着一种丰足踏实的实感。

收拾停当,阳光明拎起勒手的网兜,背上鼓鼓的挎包,锁好门,踏上了回石库门的路。

刚拐进熟悉的弄堂口,就看到母亲张秀英也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车把上挂着的那个布袋现在变得鼓鼓囊囊,里面显然装满了从副食店采购的“战利品”:

几根翠绿挺直的芹菜探出头,油纸袋里露出一块敦实雪白的豆腐,一小块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的五肉用油纸包着,还有一颗水灵灵的卷心菜,叶子鲜嫩欲滴。

“光明!正好一起回家!”张秀英看到儿子,脸上绽开舒心的笑容,目光立刻被他手里沉甸甸的网兜和鼓起的挎包吸引,“哟,东西不少啊!”她推着车紧走几步。

两人并肩走进熟悉的天井。

这个时间,正是石库门里最热闹、最富生活气息的时候。

水斗边,冯师母正低头洗着一把青菜,水声哗啦,溅起细小的水珠;角落的藤椅上,陈阿婆裹着件厚袄,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各家灶棚传来煤炉引燃的噼啪声和锅铲碰撞的脆响,油烟味混合着饭菜香飘散开来。

一对阳光明不认识的年轻男女,正从狭窄陡直、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下来,男的端着个旧铝锅,女的端着个竹编的淘米箩,看到阳光明母子进来,有些拘谨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眼神里带着新住户的陌生和好奇。

张秀英买了这么多菜,车把上挂得满满当当,自然引起了邻居的注意。

李桂刚从自家灶间出来倒水,一眼就看到张秀英车把上的布袋和阳光明手里那沉甸甸的网兜,眼睛顿时亮了,嗓门也跟着扬了起来:“姆妈,买这么多好菜,难道是家里有喜事?”她手里还拎着个滴水的木桶。

这一嗓子,不高不低,恰好把天井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洗菜的冯师母抬起头,陈阿婆睁开了眼,连灶棚的动静似乎都小了些。

张秀英此刻心情极好,正愁没地方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她停好自行车,挺直腰板,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可不是有大喜事嘛!我们家光明啊……”

她拉过身边的儿子,像展示一件珍宝,“厂里刚下了红头文件!行政级别连升三级!现在可是六级办事员,行政二十四级了!工资下个月就涨到四十三块!这不,必须得好好庆祝庆祝!”

她把“连升三级”和“四十三块”咬得特别清晰。

“连升三级?”李桂第一个惊呼出声,手里的木桶都忘了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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