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60.双喜临门.挺直腰杆.突然的噩耗
市第六人民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这气味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将医院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医院的走廊里,空气凝重,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天板上倾泻下来,冰冷地打在泛黄的墙壁上,映照着几个脚步匆匆、神色严肃的白大褂身影,她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寂静吞没。
产房门外,阳香兰的婆婆王氏正不停地搓着手,仿佛要搓掉满心的不安。
她瘦小的身影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脚步时快时慢,嘴里念念有词,细碎的声音在压抑的寂静中异常突出:“佛祖保佑……菩萨显灵……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大人小孩都顺顺当当……保佑香兰这胎一定要生个儿子……”
她布满皱纹的脸庞因担忧而紧绷着,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生死的产房大门。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沉闷。
张秀英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额角沁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一路心急火燎地赶来。
她身后跟着小儿子阳光明。
阳光明步伐相对沉稳,但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凝聚的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亲家母!”王氏一抬头看见她们,立刻像是抓住了主心骨,几步就迎了上去,脸上的褶子因焦虑而更深地堆迭起来。
“香兰呢?香兰怎么样了?”
张秀英一把抓住王氏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眼睛急切地,几乎要穿透那扇紧闭的产房门板,寻找女儿的身影。
“莫慌,莫慌。”
王氏赶紧反手握住张秀英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丝安慰,另一只手拍着她的手背:
“推进去了,推进去了!情况蛮好的,医生刚才出来说,胎位正,宫缩规律,一切都顺利!就是……就是宫口开得慢点,还得等等,再等等。”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平稳,但眼神里闪烁的忐忑,和不时望向产房门口的动作,却藏不住那份悬着的心。
张秀英听到“顺利”二字,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往下落了一点点,但那份悬空感没有丝毫减轻。
她靠在冰凉的刷着半截绿漆的墙壁上,微微喘着气,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锁在产房的门上,似乎这样就能分担女儿的痛楚。
阳光明没有立刻加入母亲和王氏的对话,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走廊靠墙的长椅上,放着两个用旧被单打成的包袱,还有一个印着“抓格命,促生产”红字的帆布提包,显然是家里匆忙带来的东西。
“阿姨,东西都备齐了吗?”阳光明开口问道,声音不高,语调沉稳,像一块投入焦虑湖面的石子,试图打破两个长辈之间无声弥漫的紧张气氛。
“齐了齐了!”王氏连忙点头,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大人小孩的包被、小衣裳、尿布,都带了,按老规矩准备的。哦,还有!”
她想起什么,补充道:“一包红,刚才交给护士带进去了,说是生产时候用得着,补充力气。”
阳光明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理解这些老规矩在此时的意义,那是一种经验,也是一种心理寄托。
“妈,王阿姨,你们先坐着歇会儿,站久了腿受不了。我去门口透透气。”
他说着,朝两位长辈示意了一下,转身朝走廊尽头的医院大门走去。
王氏扶着还有些腿软的张秀英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长椅是木头的,漆面早已斑驳。
王氏坐下后,似乎为了缓解气氛,也为了给自己打气,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起下午的情形:
“亲家母,你是不知道,香兰这丫头,真是稳当!
吃过中饭,她说有点困,就去躺下睡了一觉,醒来也就三点半光景,羊水‘哗’一下就破了!
她自己倒是一点不慌,反过来还要安慰我:‘妈,别紧张,我心里有数,该去医院了。’”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感慨、心疼和后怕:
“我……我是担心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生怕有个闪失。
这几天眼看快到日子了,她自己倒是把住院的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说感觉还好,要走着来医院。
我哪能肯!弄堂里一喊,几个老邻居都来帮忙,七手八脚寻了辆平板车,垫上厚厚的褥子,推着她就过来了。
还好离得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医院门口。”
张秀英听着女儿的镇定,紧绷的神经又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女儿临危不乱的样子,让她感到一丝宽慰和隐隐的骄傲。
但她的双手仍不自觉地绞着深蓝色外套的衣角,暴露出她内心深处的焦虑并未真正消散。
走廊墙上的挂钟,秒针一下一下,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咔哒”声,在这份等待中,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将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医院大门外,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
阳光明走到大门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避开进出的行人和呼啸而过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定了定神。
随即,他的意识沉入到冰箱空间。
在这个旁人无法感知的维度里,他迅速地“取”出了两块包装朴素的巧克力。
提前换过的巧克力包装纸是暗褐色的,没有任何哨的图案,只在角落印着几个外文字母。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罐提前换成简易包装的奶粉罐。奶粉罐是金属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凉意。
冰箱里存放奶粉的原有位置,摆放的两罐奶粉,还是原包装。
他仔细地看了看奶粉罐上的说明文字,确认其中一罐标注着“infant formula”(婴儿配方奶粉),且适用于新生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另一罐是中老年奶粉,不能给六个月以下的婴儿使用。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将奶粉罐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又把那两块巧克力揣进中山装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转身快步返回那充满消毒水气味和焦灼等待的产房走廊。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仿佛凝固了,又被秒针无情地切割成碎片。
墙壁上那面老旧的圆形挂钟,指针的每一次移动都显得那么艰难。
张秀英和王氏早已坐不住,时不时就站起来,踮着脚尖,徒劳地试图从产房门那窄窄的门缝里窥探到什么,尽管明知什么也看不见。
她们互相低声说着安慰的话,又时不时被走廊里任何一点异响惊动。
阳光明靠在离门稍远一点的墙边,双臂抱在胸前,目光看似沉静地落在对面的墙上,但细看之下,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深蓝色的裤缝上轻轻叩击,节奏时快时慢,暴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的涩味和沉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