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铃一响,阳光明就回了宿舍。
他关好房门,意念微动,从“冰箱空间”里,取出了两样东西:一盒色泽酱红油亮、香气浓郁的卤鸭胗;一大块起码有二斤重的酱牛肉。
有这两个现成的硬菜撑场面,再简单炒一个醋溜白菜,烫一壶酒,两人边喝边聊,足够驱散冬夜的寒气了。
他动作麻利地把酱牛肉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卤鸭胗也切开装盘;然后又洗好了一棵大白菜,切好葱姜蒜备用。
炉子里的煤球加了两块,火苗很快旺了起来,蓝色的火舌舔着锅底。等楚大虎来的时候,醋溜白菜一下锅,刺啦一声,香味出来就能端上桌。
将近六点半,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略带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咚咚的敲门声,带着楚大虎特有的力道。
“光明,我来了!”
阳光明打开门,楚大虎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保卫制服,穿了一件半旧的深蓝色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脸,脸上红扑扑的,眼神明亮,带着赴约的兴奋。
“嚯!真香啊!老远就闻见了!”一进门,楚大虎就夸张地抽了抽鼻子,目光立刻被桌上那两盘硬菜吸引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卤鸭胗?酱牛肉?光明,你小子可以啊,从哪儿搞来这么多好东西?”他搓着手,一脸馋相。
“朋友给的,正好今天拿出来给你打打牙祭,还能给你补补膘。”阳光明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催促道,“快去洗手,准备吃饭,酒都烫好了。”
“好嘞!就馋这一口呢!”楚大虎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角的脸盆架前,用暖壶里的热水兑了凉水,哗啦啦地洗了手,用挂在架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旁,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酒菜。
阳光明拿出两个白瓷酒杯,又开了上次王卫东带来的那瓶汾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烫过的酒液散发出醇厚的香气,混合着酱肉和卤味的香气,在温暖的小屋里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温馨而惬意的氛围。
楚大虎端起酒杯,深吸一口酒气,满足地叹道:“好酒!好菜!这才叫过日子!比在农村插队时强太多了!”
他看了看对面空着的位置,又探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疑惑地问:“哎,光明,怎么不把对门的周大哥叫过来一起喝点?人多热闹啊。”
阳光明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自己先抿了一口,平静地说道:“今天就不叫周大哥了。就咱俩,我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聊聊。”
楚大虎愣了一下,看着阳光明略显严肃的表情,不像是纯粹喝酒闲谈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多了几分认真。
他放下酒杯,也正了正坐姿:“光明,怎么了?出啥事了?你说,我听着。”
兄弟俩之间多年的交情,不需要拐弯抹角,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有正事。
两人之间多年的交情,确实不需要拐弯抹角。
阳光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目光平静却带着力量:“虎头,你跟我实话实说,你最近是不是在跟人调剂东西?鸡蛋、鸡鸭,还有像昨天那样的猪肉?”
楚大虎没想到阳光明问的是这个,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本来就没打算一直瞒着阳光明,只是觉得刚开始做,还没做出什么名堂,赚的钱也不多,想等稳定点了、多赚些再跟兄弟报喜。没想到阳光明已经知道了。
“你……你都知道了?”楚大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躲闪了一下,“是……是周大哥跟你说的?”他立刻想到了昨晚碰见周大勇的情景。
“谁说的不重要。”阳光明看着他,语气平和但不容回避,“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详细说说,不要有隐瞒。”
他需要了解全部情况,才能判断风险有多大,以及如何引导。
楚大虎见瞒不过去,而且面对的是最信任的兄弟,便放下筷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语气由最初的不好意思,渐渐变得有些激动,带着点分享“事业”的兴奋。
原来,上次被抽调去协助搞安全大检查、打击黑市交易时,楚大虎遇到了一个小学同学,叫魏小毛。
两人小时候关系还不错,一起爬过树掏过鸟窝。
楚大虎知道魏小毛家里情况特别困难,父母都有慢性病,干不了重活,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要养活。魏小毛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四处打零工、捡煤核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那次,魏小毛正提心吊胆地想把手头几斤已经变味的猪肉赶紧处理掉,恰好被楚大虎撞见。
要是被抓住,少不了麻烦。
楚大虎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又了解他家的难处,心一软,就假装没看见,挥手让他快走,放了他一马。
事后,魏小毛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楚大虎在红星厂保卫科工作,专门找到厂门口等他下班,千恩万谢,非要请他吃饭。
在一家街边小摊,魏小毛把自己的境况和这些年的经历都跟楚大虎说了。
为了多赚钱,他经常天不亮就偷偷跑到近郊的公社,找相熟的老乡,用城里带来的肥皂、火柴、旧衣服之类的东西,换或者高价收购鸡蛋、鸡鸭、偶尔有点猪肉、粉条之类的农副产品。
然后拿回城里,偷偷摸摸地调剂给那些有需求、又信得过的街坊邻居、工厂职工。
他一般不上黑市,主要靠熟人介绍,上门交易,这样风险小很多。
上次在厂区外围,是因为那肉快有味儿了,不好拿去和熟人调剂,他只好冒险去黑市碰碰运气。
魏小毛感激楚大虎的“不抓之恩”,也知道楚大虎家里条件刚有起色,但底子还薄,就主动提出可以拉楚大虎一把。
他在郊区有几个固定的“关系户”,是几个胆子大、心思活的老乡,帮他私下收集东西。
他给的价格比供销社的收购价高一点,老乡更愿意卖给他;他拿回城调剂的价格又能比市场上凭票购买的价格高不少,中间的利润还算可观,虽然每次量不大,但细水长流。
魏小毛对楚大虎说,可以定期给他提供一些紧俏的农副产品,比如鸡蛋、鸡鸭,甚至偶尔有点猪肉。
楚大虎只需要在自己的熟人圈子里进行调剂,就说是乡下亲戚送的,或者帮了忙人家答谢的,风险很小。
就算量不大,一个月下来,赚个二三十块外快也很轻松,顶他一个多月工资了。
楚大虎仔细琢磨了魏小毛的话。
他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才十七块八毛钱,除了自己吃饭,大部分要交给家里,所剩无几。
如果能多出二三十块的收入,对家里的帮助太大了,能给父母买点好药,给弟妹添件新衣服,买点好吃的。
他详细问了魏小毛的操作模式,觉得确实风险可控:自己不直接参与下乡收购,也不去黑市抛头露面,只和认识的人、信得过的工友、邻居交易,出了问题也能推到“乡下亲戚”身上,查无对证。
虽然不能说一点风险没有,但比起魏小毛那样亲自跑乡下、偶尔还要去危险地带,安全多了。
“光明,我不是一时冲动。”
楚大虎看着阳光明,眼神坦诚,甚至带着点为自己能想到这条门路的小小自豪,“我仔细想过了。想让我爹妈日子过得好点,想让我弟妹能多吃点有营养的,光靠我那点死工资,得攒到猴年马月?
这事儿,风险是有一点,但我觉得值得冒。
魏小毛干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路子稳。我只要够小心,不该问的不同,不该去的地方不去,应该问题不大。
这半个月,我也确实赚了二十多块钱,给我妈买了条新围巾,给我爹打了一斤酒,他们高兴得什么似的。”
楚大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经过现实考量后的决心,也有一丝初尝甜头的兴奋和成就感。
阳光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作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他完全理解楚大虎的选择。
在物质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利用城乡差价、信息差和胆量获取额外收入,是很多底层百姓改善生活的无奈之举,也是普遍存在的灰色地带。
如果他自己没有“冰箱空间”这个逆天的金手指,很可能也会走上类似的道路,甚至可能更大胆。
他从情感上并不鄙视或者反对楚大虎的做法,甚至某种程度上认同其在这个特定时代的合理性。
但是,作为兄弟,他不能眼看着楚大虎在一条虽然相对安全但依然存在隐患、且天板很低的路上走下去。
他有能力,给楚大虎提供一条更安全、更高效、对他长远发展更有利的路。
等楚大虎说完,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看着自己时,阳光明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虎头,你的想法,你为家里考虑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想多赚钱,让家里人过得好点,这没错,是爷们儿该有的担当。”
楚大虎听到阳光明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身体也放松下来:“我就知道你能理解!光明,你放心,我肯定小心,绝不……”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阳光明抬手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