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沉吟了一下。毛线、呢绒、好布料、茅台酒,这些正是他目前或不久的将来所需要的。
通过唐建宏或者郎科长他们,或许也能换到一些,但毕竟渠道有限,次数多了人情难还,而且也未必能一次凑齐所需的种类和数量。
“嗯,我知道了。”阳光明点点头,“回头有空,你找个机会,约他一下,摸摸底,看看他手里具体都有什么票,数量多少,价格怎么样。如果合适的话,就换一点。不过还是老规矩,小心为上,你出面跟他接触,我就不过多参与了。找个稳妥的地方,钱货两清,不留尾巴。”
“明白!这事我在行!你就放心吧!”楚大虎拍着胸脯保证,显得信心十足,“魏小毛那小子滑头是滑头,但胆子其实不大,而且认钱。我跟他打交道有分寸,肯定办得妥妥的,不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经过这几次大交易的锻炼,楚大虎在处理这类事情上,显然更加老练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闲天,酒瓶渐渐见了底,桌上的菜也吃得七七八八。
卤肘子只剩下些碎肉和骨头,素鸡还剩几片,那盘清炒莴笋倒是吃得干净。
楚大虎心中的兴奋劲儿过了,酒意上涌,话匣子更是关不住,从厂里领导的一些传闻,说到家里弟弟学习成绩有进步,又从几年前插队时过的苦日子,说到如今家里生活的大幅改变。
他动情地说起母亲在贺领导的关注下,换了新特效药,本来家里还嫌价格有点贵,但他现在赚了钱,完全承担得起,这已经不是什么大事。
楚大虎妈妈用了新特效药之后,咳嗽减轻了,晚上能睡安稳觉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楚大虎说起弟弟妹妹因为他现在经常能带回去一些好吃的果、点心,或者一块漂亮的布料,脸上多了以前少有的开朗笑容。
还说起自己人生第一次在储蓄所有了属于自己的存折,这种兜里有钱、心里不慌的踏实感,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感受。
阳光明大多时候是微笑着倾听,偶尔插几句话,或者给他斟上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大虎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对未来生活的满足与期盼,这让他也感到由衷的欣慰。
帮助好朋友走出困境,过上更有希望的日子,这种成就感,某种程度上比那笔巨款本身更让他感到充实。
直到墙上的老式挂钟“当当当”地敲响了十下,楚大虎才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站起身:“行了,光明,不早了,真得回去了。再晚回去,我爸妈该着急了。”
“路上慢点,弄堂里黑,看着点脚底下。”阳光明也站起身,把他送到门口,顺手拿起窗台上的手电筒,“这个你拿着照路。”
“不用不用,这点路,闭着眼都能摸回去,再说今天月亮挺亮堂的。”楚大虎摆摆手,但还是在阳光明的坚持下接过了手电筒,“那我走了,明天厂里见。”
“嗯,厂里见。”
楚大虎高大的身影融入宿舍楼外昏暗的灯光和更深的黑暗中,脚步声咚咚咚地远去了,虽然略显蹒跚,却依然带着一股轻快劲儿。
阳光明关上门,插好门闩,回到屋里,开始收拾狼藉的杯盘。
他想着今天楚大虎带来的好消息,想着口袋里那张一千五百多元的存单,想着和林见月稳步推进的婚事,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规划,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步步为营、谨慎前行的决心。
这笔资金给了他底气,但绝不能成为负担和风险的源头。
炉火渐渐微弱,他用煤钳仔细地将炉膛中央的煤球夹碎,铺平,然后盖上厚重的铁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这样火能保持一夜不灭。
再把装满凉水的铝壶放在上面,明天早上起来还有温水用。
窗外明月高悬,清冷的辉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水泥地上,像铺了一层薄霜,一片静谧。
这个春天的夜晚,温暖,充实,似乎格外美好。
……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按部就班,平静无波。
这种平静,像秋日里晒得蓬松的被,裹着人,暖洋洋的,让人心里踏实。
楚大虎果然听从了阳光明的建议,把那股子闯荡江湖的劲儿,全数收敛起来,一股脑儿地投入到了保卫科的工作中。
他为人仗义豪爽,肯吃苦出力,又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气,巡逻时脚步最勤,站岗时身板最直,遇到同事有急事需要顶班,他总是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
日子久了,科里上上下下,从老师傅到年轻小伙,没有不说他好的。
王卫东科长和周大勇组长看在眼里,对他的器重也日渐增加。
一些重要的夜间巡逻路线,或者仓库重地的值守任务,也开始放心地交到他手上。
夜深人静时,楚大虎提着长柄手电筒,走在空旷的厂区,只有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机器轰鸣相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让他觉得比以往那些提心吊胆的“买卖”更让他心安。
他的生活彻底简化成了工厂和家庭的两点一线,简单,却充实。
偶尔在厂区里碰到阳光明,两人或是站在车间外抽根烟,简短交流几句厂里最近的治安情况,或是约着一起去食堂,对着土豆白菜品头论足一番,很少再提起那些敏感的“生意”话题。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往日般爽朗,但细心的人能发现,那笑容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从汗水和责任里生长出来的踏实与沉稳。
阳光明和林见月的感情,也在这平静的岁月里,如同细流汇入深潭,愈发沉静而稳定。
两人见面的频率很高,形式却简单。
有时是下班后,推着自行车,沿着落满槐的小巷慢慢散步,说些厂里的趣事,或者对未来的憧憬;
有时是周末,挤在热闹的电影院里,看一场《地道战》或《红色娘子军》,银幕上的光影变幻间,他们的手悄悄握在一起。
更多的时候,是窝在林见月那间收拾得整洁温馨的小屋里。
一个翻着报纸安静地看,一个拿着织针,心里甜蜜的编织着毛衣、围巾。
毛线团在林见月的膝上跳跃,时光静谧得能听见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利用楚大虎从魏小毛那里陆续换来的票证,阳光明开始悄悄地、有计划地构筑着他和林见月未来的小家。
这像是一个甜蜜而隐秘的游戏。
今天,他用几张工业券和布票,换来一团上好的藏蓝色毛线,想象着它变成穿在林见月身上的一件暖和又精神的毛衣;
明天,他又设法弄到一块厚实的深灰色毛呢料子,盘算着可以给林见月做一件风衣,结婚穿正合适。
最让他高兴的是,不到半个月时间,凭借从魏小毛那里换取票证的便利,他竟然一口气添置了十几瓶茅台酒。
婚礼上肯定用不了这么多,但用来收藏也不错。
每一次微小的添置,都像松鼠小心翼翼地藏起一颗过冬的坚果,东西虽不多,却件件都凝结着他对未来生活的具体想象和期盼。
那个叫做“家”的概念,就在这一点一滴的积累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触手可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