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小的空间,每一处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凝结着阳光明对未来的用心和爱意。她对即将开始的婚姻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美好的想象,之前因冯向红家事而产生的一丝阴霾,也被眼前的幸福冲淡了许多。
参观完毕,两人回到里间,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阳光明用新买的暖水瓶给林见月倒了一杯温开水。
阳光静静地洒进房间,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仿佛将时光都拉长了。
他们开始低声讨论起婚礼需要添置的一些具体小物件,比如暖水瓶要买几个,脸盆要什么色,毛巾要准备几条,房间哪里还可以再挂个窗帘或者摆个瓶点缀一下。
这些平淡琐碎的对话里,充满了对共同生活的具体规划和甜蜜的期许,平凡而真实,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人心弦。
家的模样,在他们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触手可及。
……
时间来到六月下旬,魔都已然进入了闷热的梅雨季。空气里总是湿漉漉的,粘腻得能拧出水来,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霉味。
弄堂里的石板路终日泛着潮气,墙角悄然爬满了深绿色的青苔。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几日透彻的阳光,人的心情也仿佛跟着这天气,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国庆节的婚期越来越近。
每次想到这个,阳光明心里便觉得踏实,充满了干劲。厂里分的那间二十六平米的宿舍,在他精心布置下,越发像个温馨的小窝,只等着女主人的入住。
然而,这份属于他自己的喜悦和期待,却总被一层淡淡的、来自好友处的阴霾所笼罩。
冯向红家的事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所有知情人的心上。
果然,就在六月底,消息如同沉闷夏夜里的一声惊雷,终于炸响了。
周六的傍晚,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阳光明刚在厂里澡堂冲掉一身黏腻的汗渍,换上一身干爽的汗衫短裤,端着脸盆走回家属区。
还没到楼下,就看见林见月纤细的身影等在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个手帕,不时擦拭着额角的细汗,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安。
“见月?”阳光明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这个时间点,她突然跑来,定然是有要紧事。
林见月见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光明……向红姐家……她爸爸的事,有结果了。”
阳光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示意林见月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上楼,进了他那间虽然狭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宿舍。
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隐约的嘈杂声,室内的空气依然闷热,却多了一份凝重的安静。
阳光明给林见月倒了杯凉白开,看着她小口啜饮,努力平复呼吸的样子,耐心等待着。
林见月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帕,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说道:“今天上午,向红姐被叫回她爸妈那边去了。下午回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跟我说了,冯叔叔的问题……定性很严重,说是……”
“具体是什么情况,向红姐说得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牵扯到很久以前的一些历史问题,还有最近在单位学习会上的一些言论……”
林见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地担忧,“结论下来后,冯叔叔……很快就被带走了,说是要去……劳动。”
阳光明沉默地听着,眉头紧锁。
他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如此确切的坏消息,心里还是一阵发紧。
冯向红的父亲,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实在是令人唏嘘。更重要的是,这对冯向红乃至整个冯家,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向红和她家里,现在怎么样?”阳光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见月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色更重:“向红姐的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听说当场就晕过去一次。醒来后,她做了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但还是继续道:“冯阿姨强撑着,把向红姐和她哥哥姐姐都叫到跟前,要求他们……必须立刻和冯叔叔划清界限,公开登报,断绝关系。”
阳光明倒吸一口凉气。断绝关系,这是当下许多家庭在面临类似困境时,为了保全子女不得已而做出的痛苦选择。
但这其中的撕裂和痛苦,外人难以想象。
“向红姐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哭得撕心裂肺的。她说那是她爸爸,怎么能说断就断?可是冯阿姨态度非常坚决,甚至以死相逼……
冯阿姨说,这不仅仅是她的意思,也是冯叔叔被带走前,偷偷托人捎回来的话……冯叔叔说,不能因为他,毁了孩子们的前程……”
林见月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又红了起来:“冯阿姨说,只有划清了界限,向红姐和她哥哥姐姐的工作才能保住,至少……至少还能有条活路。最后……向红姐她……她哭着点头了。”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刺耳地喧嚣着,更衬出室内的死寂。
阳光明能想象出冯家那一刻的惨淡景象。
病弱的母亲,被迫与父亲决裂的子女,还有一个前途未卜、生死不知的父亲。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四分五裂。冯向红那份明快爽利,恐怕真的要随着这场家庭巨变,彻底黯淡下去了。
“唉……”阳光明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像是堵了一团,闷得难受。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见月微微颤抖的肩膀,传递着无言的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冯阿姨和冯叔叔,都是为了孩子。”
“我知道……”林见月抬起朦胧的泪眼,“可是向红姐她……她心里该有多苦啊。今天回来,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魂儿一样,不说话,也不哭,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我看着都害怕。”
阳光明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
他不仅为冯向红感到难过,更为谢飞扬和冯向红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之前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冯父的问题只是虚惊一场,如今这最坏的结果已然落地,那么横亘在谢飞扬和冯向红之间的,就不再是简单的家庭阻力,而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政治鸿沟。
“那……谢飞扬那边,他知道了吗?”阳光明问道。
林见月摇摇头:“向红姐说,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飞扬哥说。但这事瞒不住,估计很快他就会知道。我担心……我担心他们……”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阳光明已然明白。一段原本被所有人看好的金玉良缘,恐怕真的要走到尽头了。现实的残酷,往往能轻易击碎最真挚的感情。
他又安慰了林见月几句,叮嘱她这几天多陪陪冯向红,开导开导她。
林见月点头应着,情绪依然低落。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渐晚,林见月担心冯向红,便起身告辞了。
阳光明将她送到家属区门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暮色沉沉的弄堂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自己和林见月婚事的顺利,再对比谢飞扬和冯向红面临的绝境,愈发觉得能够相对平稳地把握住自己的幸福,是多么不易的事情。
时间悄然滑入七月。魔都的天气依旧闷热难耐,但阳光明和林见月之间的关系,却在稳步升温,朝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地前行着。
婚期的确定,使得两人的相处少了些试探和羞涩,多了份踏实和亲昵,开始真正像一对筹备未来生活的小夫妻。
一个周日的上午,天空难得地透出几分亮色,虽然依旧湿热,但总算不再是阴沉沉的模样。
阳光明早早起来,将宿舍里里外外又彻底打扫了一遍。
窗明几净,水泥地拖得能照出人影,几件老红木家具被他用软布擦拭得泛着幽暗温润的光泽。
窗台上那盆绿萝,枝叶舒展,绿意盎然,给小屋增添了不少生机。
他还特意去菜场转了转,用积攒的肉票和鱼票,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一块精瘦的猪肉,又称了点嫩豆腐和小青菜。
心里盘算着,要好好给林见月做顿饭。
他知道,林见月和冯向红平时在宿舍吃得简单,常常是咸菜泡饭就打发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改善一下伙食,补充点营养。
快十点钟的时候,林见月来了。
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娇羞和喜气,但仔细看,眼底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对好友处境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