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入喉,一股暖流从喉间直坠小腹,随即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气氛瞬间被点燃,变得热烈起来。
几杯酒下肚,血液流速加快,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大家聊着各自这几年的变化,工作的烦恼,生活的琐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阳光明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考上清华大学研究生,这在所有老同学看来,都是了不得的成就,是足以光耀门楣,甚至让他们这些朋友也感到与有荣焉的大事。
“光明,我是真服了你了!”邬宏涛嚼着酥烂的蹄髈肉,含混不清地说道,油光顺着嘴角往下淌,他随手用袖子一抹,“说考就考,还一考就是个研究生!直接进了清华!啧啧,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补品?也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嘛!”
“运气,虽然确实努力了,但肯定还是运气的成分多一些。”阳光明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谦逊,微笑着摆了摆手,又顺手给身边蔺书楠带来的小女孩夹了一筷子没刺的清蒸鲈鱼肉,柔声道,“慢慢吃,小心烫。”
小娟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叔叔”,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可不是运气,是实打实的实力!”吴恺接话,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一种近乎自豪的情绪,“咱们这帮老同学里,就数你和冯……呃,就数你走得最远,最有出息!”
他话到嘴边,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转了个弯,将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了回去。
包间里的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大家都明白他原本想说的是“冯向红”,但顾及到谢飞扬的感受,没有说出口。
空气瞬间有些凝滞,只有碗筷碰撞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谢飞扬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浑然未觉,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阳光明适时地转移话题,目光转向对面一脸温和的严俊,问道:“严俊,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你结婚还是昨天的事,如今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严俊脸上立刻绽开温和而幸福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家庭生活滋养出的满足。
他点点头,语气都轻柔了几分:“嗯,大女儿丫丫两岁半了,正是调皮的时候,小女儿囡囡刚满周岁。两个小丫头天天在家里闹翻天,她妈都嫌吵。”
他语气里带着看似抱怨的宠溺,眼神柔软得像一池春水。
“可以啊严俊!不声不响的,人生大事都解决得妥妥帖帖了!”楚大虎瓮声瓮气地说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他还是光棍一条,对象问题是他目前人生道路上最大的心病和最现实的障碍。
“还是严俊的效率高,书楠还得加把劲,也该要个自己的孩子了。”阳光明将目光转向身旁显得有些沉默的蔺书楠,语气温和,带着鼓励的意味。
蔺书楠抬起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窘迫,也有一丝得到关注的暖意。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身边小娟的头,动作轻柔:“是啊,一转眼,我结婚都快两年了。刚结婚那会儿,小娟还是个小不点,现在都这么大了。”
他的目光落在小娟的身上,眼神复杂,有作为父亲的疼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身为继父的无奈。
小娟再次怯生生地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阳光明,然后立刻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鱼肉。
邬宏涛心直口快,接过话头,声音洪亮,心里有话就说了出来:“书楠可是咱们几个里第三个结婚的,仅次于严俊。
当时听说他要结婚,我还挺意外,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不声不响就把终身大事定了!”
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音量太大,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感慨,继续说道:
“书楠这情况,咱们都知道,他那个家庭诚份问题……在婚姻市场上可是个大坎儿,绊脚石一样。
当初我还以为,想要解决个人问题,他可能要和我一起排后面……没想到缘分来得挺早,反而成了最早结婚的一批,也算是柳暗明了。”
蔺书楠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他端起酒杯,默默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滋味刺激得他微微蹙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发愣。
阳光明对蔺书楠的情况知之甚详。
他这个朋友,个人条件其实并不差。
有份稳定的工作;亭子间虽然小了点,但至少有个家,也是个遮风避雨的窝;人长得也清秀端正,脾气也好。
但那个“家庭诚份不好”的巨大标签,像一座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大山,死死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在介绍对象时屡屡受挫。
介绍人一听他的诚份,往往就面露难色,连连摆手,没了下文。他能顺利结婚,确实是机缘巧合,也是现实权衡下的结果。
经一位远房亲戚辗转介绍,蔺书楠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一位丧偶、带着女儿的年轻寡妇。
女方是早年从农村考出来的中专生,有正式的干部身份,在区里一家单位做会计,工作体面稳定,长相也清秀端庄。
蔺书楠见面后,心里是十分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但女方和她的家人,却对蔺书楠的诚份问题顾虑重重,反复盘问,犹豫不决。
在这个政治挂帅、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这几乎是致命的缺陷,远比经济条件差、没有房子更让人望而却步。
女方自身条件不错,虽然是寡妇带孩,但毕竟有工作,没负担,想再找一个诚份清白、条件相当甚至更好的对象,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因此,她反复斟酌、权衡利弊了将近半年,期间几次几乎要回绝,迟迟下不了决心。
最终,还是更为现实的考量占了上风。
蔺书楠虽然诚份不好,但为人老实本分,有固定工作和住处,最重要的是,他明确表示会善待小娟,愿意和她一起抚养孩子。
反复比较之后,女方才勉强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但态度始终带着些“下嫁”的委屈和不得已。
两年前蔺书楠结婚时,阳光明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去,既是对好友新婚的诚挚祝福,也是想用这种方式,默默帮衬一下这个在生活中一直磕磕绊绊、步履维艰的朋友。
婚后,据偶尔传来的消息和蔺书楠自己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他的生活似乎并未如预期般美满如意。
他在家里地位不高,妻子性格比较刚强执拗,加上他是“高攀”了没有家庭负担、有正经工作的女方,自己又顶着个不光彩的诚份,在妻子和岳家面前,难免有些气短,有些抬不起头。
渐渐地,他参加朋友们聚会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像今天这样带着孩子一起出来,更是极为罕见。
“结婚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吴恺见状,熟练地打了个圆场,举起酒杯,“来,不管怎么说,书楠总算是成家立业了,有了着落,是喜事!咱们为书楠干一个!”
“对对对,干一个!祝书楠家庭幸福!”众人心领神会,纷纷附和着举起杯,清脆的碰杯声再次响起,算是把这个稍显敏感和沉重的话题,暂时带了过去。
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到了还没结婚的几个人身上。
楚大虎、邬宏涛、吴恺、谢飞扬,都还是单身汉。
邬宏涛大大咧咧地,挥着手里啃了一半的鸭腿,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自在!想几点回就几点回,想喝酒就喝酒,找对象?急什么?不急不急!等缘分呗!”
他说得潇洒,但眼底深处,是否真的全无期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吴恺则摆出一副精于算计、深思熟虑的样子,用筷子轻轻点着桌面:“现在形势变化快,一天一个样。多看看,多挑挑,总归是没错的。找个合心意的,脾气相投的,能一起过日子的人,不容易啊。宁缺毋滥,宁缺毋滥。”
至于谢飞扬,他的情况,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