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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库里压着的新绸,仿佛千斤巨石坠在心上,压得她三魂悠悠,七魄荡荡。

“完了!完了!我这早赶晚赶抢购的货,莫非要烂在我孟玉楼手里,变作一堆无人问津的臭裹脚布不成?怎么办?我可是借了不少银两呢!怎么办怎么办??”

那震天的组队声、交钱声、登记声,比任何锣鼓鞭炮都更有力量,彻底宣告了西门庆这场商战的完胜。杨氏布庄门前,只剩下几个呆若木鸡的伙计,和门可罗雀的凄凉。

大官人望着远处冷笑一声,自顾自的准备进京去了。

此刻贾家荣宁二府门前素幡招展,白灯笼在寒风里晃荡,映着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富贵。

林如海的青呢暖轿刚落地,角门“吱呀”大开,黑压压涌出一群人——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薛蟠、贾环,并着一群管事仆妇,堆着笑迎上来。

林如海撩开轿帘,官靴踏在地上,抬眼便见那高悬的白灯笼、门廊下新糊的白纸,眉头不由一蹙。未及开口,身后另一个轿子跟着出来的黛玉声音轻得似雪落:“父亲…蓉大哥哥没了。”

林如海脚步一顿,侧首看向女儿。黛玉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道青影,樱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却像被寒风冻住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羞耻:“…死在…勾栏之地。”

她飞快抬眼瞥了父亲一下,又垂下,素手在袖中绞紧了帕子,声音更低:“老太太…早下了死令封口…可阖府上下几百张嘴,哪封得住?…”

林如海只觉得不能置信!这贾家竟出了这等腌臜事!

他官袍下的身子微微发僵,铁青着脸,目光扫过眼前这些锦衣华服、满面堆欢的贾府男丁——贾珍眼泡浮肿带着纵欲的虚色。

贾琏眼角眉梢残留着风月痕迹,薛蟠更是肥头大耳一脸蠢相…女儿,竟养在这等污糟地方!这叫他如何放得下心肝?

众人见他脸色不对,只当是旅途劳顿,贾政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如海兄一路辛苦,老太太已在荣禧堂等候多时了。”众人簇拥着将他往里让。

穿堂过院,抄手游廊下,王夫人与薛姨妈正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风口里“看景”。薛姨妈一双精明的眼早把林如海上上下下刮了个遍,啧啧低语:

“姐姐快瞧,这便是贾敏嫁的探郎?果然好个清贵尊崇的人物,通身的书卷气,不像咱们府里这些爷们,一身铜臭脂粉味儿。”

王夫人捏着佛珠,嘴角扯出一丝极冷的笑意:“若不是这样的门第,老太太怎么会把贾敏嫁给他?贾敏何等人物,父系世代公爵,母系世代侯爵,她未出阁时何等的娇生惯养,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是个真真千金小姐的体统,再看看现在贾家几个姊妹,都是些什么样子,也不过比起丫鬟好上一些。”

薛姨妈听得咂舌,下巴都快惊掉了:“哎哟哟!难怪林姑娘生得跟个仙女儿似的…只是姐姐,当年为何不把敏妹妹送进宫去?凭她那品貌家世…”

“糊涂!”王夫人打断她,佛珠在手里捻得飞快,“宫里头承恩邀宠,光靠品貌家世顶什么用?要紧的是那份承恩固宠之能!你根基再深,风姿再绝,还能越过天家去?”

“得宠一时易,要坐稳高位,震慑六宫,靠的是母家在朝堂上的实权根基!否则…哼,便是得了意,也难保不落个‘失足落水’或‘病殁沉井’的下场!”

王夫人听着,心中那股积压多年的浊气,终于借着这林如海翻涌上来。

“哼…”一声轻哼从她鼻子里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老太太的心思,打量谁不知道?”王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满室压抑的富贵里,

“她老人家,心心念念就想让林家这根‘翰林清流’的藤蔓,缠上咱们这棵‘武勋门第’的老树,好借着那点子书墨香气,把贾家从根子上‘漂’白了!由武向文?说得倒是风雅!”

“可她老人家也不想想,她自己是什么出身?史家老侯爷,当年可是跟着太祖爷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那一身杀伐气,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如今倒好,坐在贾家这国公府的金交椅上,倒嫌起‘武’字腥膻,看不起舞刀弄棒、靠军功吃饭的了?”

薛夫人的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附和。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精光,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刻薄:

“她瞧不上武?好啊!那就别用武勋挣下的这份泼天富贵!别用我们王家这张虎皮!倘若没有我那位亲哥哥,如今坐镇京营.哼!”

“你当这国公府的门面,还是当年老太爷在世时的光景?还能镇得住那些个虎视眈眈的豺狼?还能让那些蔡太师,高太尉对咱们贾家客客气气?”

她越说越气,佛珠捻动得飞快,几乎要擦出火星来:

“门面?门面是要靠真刀真枪撑着的!光靠吟风弄月、伤春悲秋,能顶个屁用!林如海是清贵,是探郎,可他那点翰林院的虚衔,在真正的权柄面前,算个什么东西?能保住他林家几时?

“老太太糊涂!她只看见林家那点飘在云彩尖儿上的‘文气’,却忘了咱们贾家这百年基业,这满府的锦衣玉食,这还能在京城立足的最后一点体面,靠的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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