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改名的事,他原本也想过,但仔细琢磨后,觉得村里人都喊顺嘴了,即便改名,也没人会叫。
广播室里的木质办公桌油光锃亮,是老辈传下来的。
陶大粪坐下,把报纸摊开,头版标题《反季蔬菜首破京城“菜荒”》特显眼,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冀州农民李哲首创无供暖大棚技术,反季黄瓜每斤八元震动菜篮子工程”,报道是去年冬天的。
他用指尖蹭了蹭“八元”俩字,倒抽一口凉气——夏天集市上的黄瓜才三分钱一斤,这冬天的黄瓜,竟翻了两百多倍?
他早听说邻村大营村的李家种大棚挣钱,去年冬天还见李家卡车在村外过,当时就觉得有些不简单,可真没料到能挣这么多。
昨儿去镇里开会,陈镇长拍着桌子说“要学大营村,搞‘一带一镇蔬菜大棚扩展计划’”,还特意夸了大营村村支书王铁头,那老小子当场把下巴翘得老高,眼睛都快瞟到天板上了。
陈镇长当时还特意叮嘱,‘广播的时候,把黄瓜价改成六块一斤。’
陶大粪到现在也琢磨不透——价越高,村民才越愿意种,咋还往低了说?
可他也懒得费那脑子,镇长咋说,他就咋办。
伸手拧开广播开关,“滋啦”一声电流响,他对着话筒吹了两口气,清了清嗓子:“各位村民请注意,我是杨马村支书陶大粪,今儿给大伙说个致富的事儿……”
广播声顺着电线飘到杨马村东头。
马家气派的砖瓦房里,马长河正坐在掉皮的人造革沙发上,手里攥着张信用社的贷款单,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到一块儿了。
“媳妇,你看!五千块贷款批下来了!”他把单子往媳妇王慧兰面前递。
王慧兰挺着九个多月的大肚子,正坐在炕沿拾掇小孩的衣服,听见这话,慢慢抬起头,脸上也绽开了笑:“这下如了你的愿,能建蔬菜大棚了。”
马长河之前跟着李哲种过一个月大棚,虽说技术只学了个半吊子,可亲眼见李哲靠大棚挣了钱——他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正说着,广播里陶大粪说起李哲大棚的事,马长河“噌”地站起身,眉头一下子皱紧,多了一丝紧迫感:“你家这大闺女咋还没来?让她早点来盯着你,就是拖拖拉拉!”
王慧兰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产期越来越近,身体也愈发笨重,却还是轻声安慰:“没事,我一个人也能行。”
“那咋成?你产期就这几天,身边离不得人!”马长河走到炕边,伸手扶了扶媳妇的胳膊,语气软了些。
“那你还天天往外跑。”王慧兰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马长河讪讪一笑,解释道:“媳妇,我也是没办法,现在建大棚的人多,棚膜、钢管都在涨价,得趁着孩子没出生把棚建好,不然等生了娃,哪有功夫?”
“行行行,那你赶紧走吧,我估摸着招娣也快到了。”王慧兰怕他着急,催促道。
“那你一个人真没问题?”马长河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没事。”王慧兰笑着安抚。
马长河想了想,说:“成,我今天得去买棚膜,这可是建大棚最关键的东西,耽搁不得。”说完便急匆匆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炕上的包。
王慧兰起身送到门口,叮嘱道:“路上慢点,别着急。”
“我知道,你也快回去吧,别累着。”马长河说完,骑着自行车出了家门。
自行车碾过乡间的土路,扬起一路尘土。
马长河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lf市塑料厂。
远远就看见三四层高的红砖厂房,空气里飘着股呛鼻的酸味儿,那是塑料熔化的味道。
他没进正门,绕到厂北面的街角——之前在李哲大棚干活时,听工人说过,李哲的棚膜都是在这儿的塑料用品店买的。
塑料用品店有一百多平米,玻璃门上贴着张红纸条,写着“农资用品专区”。
马长河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柜台后坐着个矮胖的女售货员,手里拿着针线纳鞋底子,黑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