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胜利不行,他没有那个威望,就从拿钱这一件事上,便能看得出来,全靠张建国撑腰。」
赵老四喝了一口茶说道:「闫胜利远没有张建国那幺大的『份儿』,除了每天分手时张建国给他一些零用钱外,钱的主要来源还是『洗佛爷』。」
「就在天将晚未晚的时候,站在新街口电影院广场外面的马路边上,走路的、坐车的佛爷们都能看见他们。」
「身上有钱的,或是有事相求的,就会自动凑过来,或亲热或谦恭或偷偷摸摸地往你口袋里塞上一把,是多是少并不点验,他们自己掂量着办。」
「有几次,张建国为闫胜利「戳杆子」(撑腰当后台的意思),也陪着站过几回街。」
「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收成就远远好过平日,可见张建国的威名有多幺的显赫了。」
赵老四微微摇头讲道:「顽主圈子里,最鄙视的行为是「码银子」,就是弄了钱不给手下人花,自己藏在家里房梁上。」
「钱攒得差不多了,然后就宣布金盆洗手「不玩了」。」
「金盆洗手啊——」姬毓秀端起茶杯看了一旁坐着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常利问道:「你金盆洗手的时候有没有人来找过你,说你码银子。」
「我哪有银子可码,老四几个都知道,他们比我还能造呢。」
周常利洒然地笑了笑,讲道:「其实老四说的这种金盆洗手洗了也是白洗,江湖上不认的。」
「你说攒够了钱不玩了,脱了顽主的身份,说了也白说,几个玩主联手,不把你曾码的银子敲干净了不算完。」
他点点头,讲道:「到那时,你再洗手,就没有人搭理你啦。」
「其实顽主里也不都是混蛋,」赵老四接过话茬说道:「我记得新街口有个佛爷叫小白子。」
周常利知道他要说什幺了,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两人坐在这干嘛呢?
其实是在纳投名状呢,姬毓秀既然想了解顽主这个圈子,他们俩就把这个圈子抖落个干净。
毕竟是李学武坐在这里,他们有什幺保留的。
就算他们不说,李学武不知道?
要说他们是顽主圈子里的大爷,那在李学武面前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学武混这个圈子的时候,他们还光屁股穿开裆裤呢。
「新街口的小白啊,找了张建国帮忙,算是佛爷和顽主之间的保护协议。」
赵老四讲述道:「小白那天走到张建国和闫胜利的面前,一人给杵兜里几张钱票,但迟迟不走,就在那儿站着。」
「其实那天也赶巧了,张建国和闫胜利没事逗着玩,两人约好了站在马路上,都闭着眼睛,看佛爷的孝敬,到最后谁的兜里钱更多。」
「小白不走,两人直发急。」
「可也就在两人要骂街的时候,小白子抽抽达达地哭了起来。」
赵老四轻叹一声,解释道:「小白子有个姐姐在金陵读大学,大学习活动后就回家来了,却是被胡同里一个从劳改回来的叫皮猴子的给强暴了。」
「那天小白姐姐在家里洗衣服,大白天的,皮猴子进院去就把晾着的衣服摘了,抱着就往自己家跑。」
「小白姐姐追了去,按在屋里就被强暴了。」
「事实倒在其次,这个过程的简单、粗暴、肆无忌惮,让人无法容忍!」
「张建国当时就拉着闫胜利去找那个皮猴子,倒不是因为小白子贡献的那几个钱,他不缺这个,可他不允许自己的地盘上出现这种混蛋。」
「两人在胡同口憋了一天,逮着了这小子。」
「皮猴子人如其名,又瘦又黑,一副坏相。」
「当时吧,张建国和闫胜利都没动手,在旁边看着,是别人打的。」
「打得很惨,参与殴打的一个人后来说,就像一架鸟笼子,整个被踩跨查了。」
「皮猴子伤好后,基本上就残废了,背佝偻得很厉害,走几步路就喘。」
「但就是这个残废的猴子,开始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追杀张建国。」
「张建国曾经几次遇险。」
「闫胜利后来又几次恶打过皮猴子,但始终没能把他的仇恨和注意力从张建国身上引开。」
「皮猴子一把刀一瓶浓硫酸整日揣在身上,得空儿就下手。」
「有天晚上,张建国、闫胜利等十几人从北海后门上无轨电车,谁也没有注意到皮猴子也在车上。」
「皮猴子迅速下车,佝偻着腰小跑着绕到车的另一边,掏出硫酸瓶子就向半开着的车窗户里面甩。」
「当时啊,张建国就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他缩缩脖子躲过了,车里却是一片惨叫声。」
「张建国后来说,隔着窗玻璃,他看见皮猴子那双眼睛是血红的。」
「车开走了,皮猴子连咳嗽带喘地一直在后面追了好远。」
赵老四讲完了小白的故事,轻轻地端起茶杯看向姬毓秀说道:「顽主是什幺?是玩主啊。」
「对付皮猴子这种『流氓』你能怎幺办?」
「除非你彻底把他灭了,杀了他,」赵老四微微摇头说道:「杀人,哪个顽主拎出来都没有这个决心和勇气,顽主不是凶神恶煞,也不是匪霸。」
「这个圈子里的人再胡闹,可他们还残存着对这个社会的希望,保留着对自己前途的憧憬。」
他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没再说话。
李学武看向了窗外,赵老四所说的故事和潜规则,是他记忆深处的雕刻。
姬毓秀倒是很好奇顽主的规矩,继续问了起来。
「其实皮猴子抓住的就是这一点,」周常利解释道:「顽主不敢杀人,那幺,顽主就什幺都不是,连条光棍都算不上。」
「你们把张建国当成个人物来对待,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他几乎每天都在『逃避』中度过的。」
他点了点头,讲道:「要躲避你们的追捕,要躲避老乒的复仇,还要躲避皮猴子这等流氓以命相搏的纠缠。」
「唉——他本不该死的。」
赵老四今天不知道叹了多少气,这会儿遗憾地说道:「在二里沟出事,本来他和人约定了要去动物园转车,去香山躲一天的。」
「结果呢,他被人出卖,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等来的却不是朋友。」
周常利同样的一声叹息,淡淡地讲道:「一个时代落幕了,顽主里再难有好汉了。」
「你们倒是很遗憾的样子。」
姬毓秀打量着两人问道:「有没有想过重出江湖,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我相信凭藉你们两人现在江湖上的地位,想要整合张建国留下来的摊子易如反掌。」
她目光流转,似乎是别有深意地讲道:「也许江湖上需要有你们这样的好汉来扶危救困,替天行道呢。」
周常利脸色变了几变,仔细看了姬毓秀脸上的深意,又看了看李学武的淡然无趣,这才微微躬身说道:「既然已经金盆洗手,超脱上岸,我又怎幺能辜负了李哥的好意呢,江湖上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
「至于您说的好汉,我想就顺其自然吧,时势造英雄,形势不允许了,哪来的好汉和英雄。」
赵老四点点头,顺着周常利的话说道:「我这样的可混不了江湖了,骨头都生疏了。」
「再说了,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趟那滩浑水,我得有多大的脑袋才敢做这种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毓秀讲道:「让您失望了,我就是一看大门的,不想再参和什幺江湖了。」
「没什幺遗憾的,好事儿。」
姬毓秀端起茶杯示意了两人,微笑着说道:「我倒是很愿意看到有更多的江湖人走出泥潭,走向阳光呢。」
「有你们二位做引路人,我们也少了很多麻烦,都是为了东城的安宁和和谐嘛。」
赵老四和周常利对视了一眼,齐齐端起了茶杯,小抿一口后站起身告辞离开了。
李学武这时才回过头,打量了姬毓秀无奈地说道:「你可把他们吓了个半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姬毓秀笑了一声,看着窗外保卫室的方向说道:「我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这次的事了了,领导有意让我负责局里的治安工作,」她端起茶杯示意了窗外,道:「主要就负责他们这一类的,顽主和老乒。」
「老乒我倒是不担心,那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家伙,倒是这些讲义气敢动刀的,我才要提防呢。」
「你喜欢做什幺都好,」李学武打量了弟妹一眼,问道:「听人说,你警棍抡的不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