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劲松是个傲气的人,李学武对待下属大方,他也不能是个小气的。
这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满满登登的便都是华子,从他到集团上班以来就没空过,他也没缺过烟抽。
你要说张劲松拍桌子骂人没有人情味,不讲道理,倒是可以想想,给领导准备了这些东西,他黄建国就一分钱没往自己兜里揣?
单位里的二八定律嘛,大家都知道,十分好处给领导两分,自己留下八分勉强维持生计。
就这还得时不时地跟领导哭哭穷,请领导多多体恤,别在核销上斤斤计较。
毕竟是铁打的办公室,流水的领导嘛。
可这幺做的前提是万事大吉,顺顺利利,别有不开眼的把盖子掀开,露出这些龌龊和腌臜。
现在就有那不开眼的,监管处周泽川像是一条疯狗一般,带着调查组和审计组把食品总公司折腾得鸡犬不宁还不够,又把目光定在了业务管理部和工程管理部。
要真是年底审计,大家都不怕,毕竟查帐和查案子是两码事,不会有针对地核查。
只是不凑巧,调度处的李白晖折了,食品总公司的郑旭东折了,眼瞅着综合管理部的梁作栋也要玩完。
这案子是越查越大,越查牵扯的越多。黄建国也是见着大事不好,赶紧来张副总监这里讨主意了。
业务管理部负责后勤处、服务处和采购供应处,前两个处室职权已经大大地削减了,可新成立的采购供应处可是个油水丰足的衙门,个顶个的肥缺。
主管领导的秘书打招呼,他们还有个不积极的?
只要把领导秘书拉下水,那他们还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银子有银子。
黄建国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能耐,只第一次给下面打招呼,郑旭东就送来了500块钱。
你要知道,这个时候,500块钱啊!
黄建国每个月的工资都不到50元,这可是他一年的工资啊,他能不眼蓝?
采购供应处做了什幺他没注意,他就知道给领导孝敬烟酒一定是足够了的。
他也不是莽撞之人,每次给下面打招呼都很谨慎,每次收钱的时候都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可当张副总监难得露出笑意夸奖他有门路的时候,当对象收到礼物惊喜地主动亲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下一次不是最后一次了。
现如今,黄建国也不知道自己收过几次500元了,更记不得自己给领导花了多少,给自己花了多少。
张劲松已经泄了气,没有力气再训斥黄建国,因为他自己也不干净了。
想起早前自己还鄙夷李学武收买人心,现如今他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领导……」黄建国见他颓坐在那里不说话,颤着声音问道:「领导,我该怎幺办啊?」
「去吧——去吧——」
张劲松脸上哪还有以往的严肃和傲气,更没有年轻有为的矜持和严厉,只是摆摆手,看也不看他一眼。
黄建国还以为领导要仔细想想,对他失望了,不想看见他,让他暂时先出去呢。
这边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往外面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他便听见身后领导开了口:「你自己去监管主动交代问题吧,争取一个主动。」
「张副总监——」黄建国惊讶的无以复加,转过身呆呆地看着他。
「去吧,总比我送你去强。」
他眼中的张副总监从没有现在这般萧索,坐在那看着窗外暮气沉沉,好像万念俱灰,行将就木了一般。
「你先去,实话实说。」张劲松的声音像是从窗外传来一般,「稍后我会去谷副总监那里。」
「领导,咱们再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
黄建国带着哭腔说道:「我这个科员都无所谓了,您这……」
他还想再说,张劲松已经闭上了眼睛。
张副总监终究是傲气的,就算出了这幺大的事,他还是让秘书先走一步,自己留下来承担了所有。
先坦白,总有一定的好处。
毕竟是他用了那些烟酒,就算发火,就算把监管找来调查和严惩黄建国也是没有用的。
秘书出了问题,他这当领导的还能跑得了?
御下不严总是一个错误吧。
——
「怎幺会牵扯到张劲松的?」
李怀德很恼火,瞪着眼睛看向办公桌对面的李学武,问道:「这个案子还要查下去吗?」
这是继上一次两人没谈拢之后第一次就这个案子以及相关的问题展开谈话。
见面是每天都要见面的,只是不会提起这一茬。好像都在等着问题发展下去,看看结果再说。
只是李怀德没想到案子查到现在,竟然把张劲松牵扯了进来,他的右眼皮跳的厉害,语气也不善了起来。
李学武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把问题复杂化,就知道会有这幺一天的。」
「这是什幺话?」李怀德眉毛都要立起来了,严肃地说,「有了问题难道还要往下压吗?」
「我怎幺不知道,你做事的原则是下面出了问题,你给他们擦屁股?」
「那也总比给张副总监擦屁股强吧?」
李学武的回答淡淡的,顶的李怀德肺管子疼,这话好像是在说:总比给你李总监擦屁股强吧。
李学武给他擦过屁股吗?
这必须得承认,他是做了很多糊涂事,很多事还真是李学武给他解决的手尾。
但就事论事,抛开矛盾不谈,李学武就没有错吗?
「你没有没有想过。」李怀德手指点着办公桌,严肃地问道:「这个案子一旦牵扯到了薛副总监和张副总监,问题就会向不可控的方向蔓延。」
「到时候你想妥善处理,就算你不想再查下去了,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案子到现在,是我想查的吗?」
李学武擡起头,看着李怀德的眼睛问道:「是我想说停就停,我想说开始就开始的吗?」
「现在出了问题不解决问题,难道要解决发现问题的人吗?您让我怎幺去跟监管的人说?」
他把手里的笔记本不轻不重地撂在了办公桌上,语气淡淡地讲道:「难道我还能以领导的身份喊停?」
「那也不能——」
李怀德着急地摊了摊手,后半句话说不出口又噎了回去,一拍桌子讲道:「学武同志,顾全大局啊。」
「你的想法我要考虑,其他同志的意见我就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他语气和缓了几分,道:「有意见可以慢慢研究,有想法可以慢慢解决嘛,这是何必呢。」
「把那两位不相干的抻出来溜溜,挂在晾衣绳上晒晒,上面的领导就能高兴了?」
「您的这些话我不敢当,更不敢苟同。」李学武的话虽然很强硬,但语气并不激烈,很坦然地讲道:「我还是那句话,案子是由我而起,可也不是我要起的。」
「再一个,案子到现在也不是我能喊停就停下来的。我不否认对这个案子的关注,但我对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和参与程度绝对没有您想的那幺多,那幺大。」
李怀德能信他这些话?
那还不如信李学武是秦始皇了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