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至此处,贾昌朝笔锋陡转,称自家府宅乃拜相时所置,距大内仅一坊之遥。虽非华堂广厦,然经修缮,尚堪接驾。且他蒙恩忝居枢密使,官家游幸枢相私邸,更合礼仪。
末了谏言:「臣欲请吴掌柜过府备一席珍馐,以迎陛下圣驾!」
欧阳修看罢,自是火冒三丈。
那些直言官家吃罢这顿思下顿的札子,反倒无关紧要,因为官家断无可能采纳。此奏却不同,所言尚有几分歪理,官家或从其议,他怎能不恼?
他略作沉吟,执笔濡墨,拟札逐条驳斥。
其一:「官家游幸翰林学士私第,虽非惯例,然典章亦未明禁,何言失礼?臣宅五月罹患水涝,陛下体恤臣下之仁心,宵小竟以乌有之礼相诘,其心叵测!」
其二:「臣宦京廿载,不置产业,不营货利,是以屋漏难葺,垣颓莫筑。反观枢相,族亲盘踞京畿,倚权牟利,官商沆瀣,故能于内城金贵之地广置华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吴掌柜此前曾登门操持寿宴,寒舍为故地,仆役皆熟识,更易尽展其技……」
书罢搁笔,欧阳修将札子呈给官家御览。
赵祯岂会看不出醉翁借题发挥,暗劾政敌?
他不以为意,甚至习以为常,倘若哪天,欧阳永叔不再批驳贾子平,他反倒生疑。
欧阳修毕竟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意气用事的台谏官,如今虑事更为周全,复进言道:「官家游幸寒舍,臣感激涕零,然君臣二人对酌,稍显清寂,不若再邀数位近臣列席。」
赵祯阅览札子,头也不擡地问:「以卿之见,当邀何人?」
醉翁欲邀何人他其实心如明镜,但有些事不宜说破,只装作不知。
欧阳修亦知官家明知故问,仍坦然奏对:「文相、富相秉钧多年,勋劳卓着。陛下既未幸其府,不若邀其共沐天恩,亦彰显圣眷隆厚……」
赵祯合上札子,微微颔首:「善。便依卿所奏。」
是夜,欧阳修在翰林院轮值。
翌日一早,与同僚交了班,欧阳修立刻策马归府。
行经州桥,忽觉面颊一凉,随即化作丝丝水汽。
擡头望去,但见灰白天幕下,片片雪花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街巷间,呼声响成一片:「落雪喽!」
嘉祐元年十一月廿五日,初雪骤降。
州桥市集正是京中繁华地段,商贩们忙不迭支起伞棚,护住摊上货品;挑夫缩紧脖颈,呵着白气,加快脚步;二三顽童伸着小手去接那冰凉雪粒,咯咯直笑。
欧阳修却无心观赏初雪景致,急急忙忙策马归家。
入府即唤来管家李伯,嘱其速觅一队能工巧匠,连夜修葺府门院落。
夫人见状,诧异莫名:「官人莫不是得了厚赏?」
「非也!」
欧阳修摇头,遂将官家意欲游幸自家府邸之事告知。
距官家驾临仅剩五日,如今才翻修,纵不能焕然一新,稍微装点下门面也是好的。
修葺诸事便托付夫人与李伯处置,他另有一桩要务——今日在吴记订得一席,已约了诸公共赴盛宴。
与此同时,吴记川饭的一众店员亦在门口观赏纷纷飘落的雪花。
寒冬于贫苦百姓最是难熬,幸有吴掌柜发放的棉衣,穿在身上只觉无比暖和。
吴铭招呼三个厨娘回厨房继续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