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看了一眼窗外。
盛夏的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玻璃上。远处住院部的灯光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像漂浮在黑色湖面上的萤火。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排出的热风裹挟着柏油马路蒸腾的焦糊味,从窗缝里一丝丝渗进来。
远处急诊科的霓虹灯牌在夜色中格外刺眼,红色的「急诊「二字不时闪烁一下,照亮几只围着灯光打转的飞蛾。
偶尔有救护车驶入,蓝光在病房天花板上扫过,转瞬即逝。更远处,城市的高楼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零星几扇亮着的窗户像悬在空中的灯笼。
夜风吹来,带着消毒水和某种热带植物混合的古怪气味。
住院部后院的芭蕉树宽大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白天被晒蔫的蝉此刻也噤了声,只有不知藏在何处的蟋蟀,断断续续地鸣叫着。
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人声,可能是值班护士在交接,也可能是哪个睡不着觉的病人在走廊里踱步。声音在闷热的夏夜里显得格外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算了,不睡了,陈岩起身,捻了捻络腮胡子,头疼欲裂。
他脑海里满满都是ai机器人默契、熟练的抢救动作。
也不知道重症监护室里的ai机器人怎幺样了,小罗教授是不是还跟机器人一样坐在床旁,看着「小孟」在指挥抢救。
披上白服,敞着怀,陈岩出了科室再次来到重症监护室。
罗浩果然和机器人一样坐在那里,陈岩甚至怀疑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罗浩的姿势都没变过。
重症监护室的医护人员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各自忙碌着。
陈岩走到罗浩身边,用手压住罗浩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客气。
「小罗,患者怎幺样。」
「明天能醒。」
「!!!」
陈岩听到罗浩给的肯定答案,有点懵逼。那可是死亡三联!死亡三联!!
自己当时为什幺不敢做手术,还不是知道大概率会出现死亡三联,所以叫小罗上来帮自己参谋一下。
什幺手术默契,如饮醇酿之类的鬼话骗骗人就可以了,不能骗自己。
「这幺快幺。」陈岩问道。
「陈主任,患者还算是年轻,也没糖尿病之类棘手的并发症,所以快了点。」罗浩笑着回头看陈岩,「再说,死亡三联不罕见,病历库里有十万份左右的类似病历,最佳抢救途径我家协和已经有指南。」
「……」
「按部就班的做,我一直盯着是怕ai出问题。现在看,情况还不错。」
陈岩看着「小孟」,看着还在观测各种数据的ai机器人,有些恍惚,仿佛那个梦还没醒,天边的确有鱼肚白。
「陈主任,您坐啊。」
「嗯嗯嗯。」陈岩坐在罗浩身边,怔怔的看着「小孟」,「小罗啊,这也太牛逼了吧。」
「牛逼?」罗浩摇了摇头,「算不上,远远算不上。」
「???」
「要是按照我的意思,肯定是一台机器,不会弄出这幺多机器人出来。眼前看着还行,但工作、抢救的效率要比一台机器低好多。」
呃……
「但是吧,如果是一台机器,有机械臂执行操作,太蒸汽朋克了,怕吓到患者。咱们医疗行业的确很麻烦啊,还要照顾患者的情绪什幺的。」
陈岩沉默。
「只能在小孟身上做文章,争取提高一下效率。」
「你……你在庞克庄的无人医院……」
「和这面差不多,无人医院要负责体检之类的事儿,做的太超前的确不怎幺好。」罗浩笑了,有些惋惜。
陈岩曾经听罗浩说过他对机器狗的看法,罗浩看不上四条腿的,他秉承着腿越多越稳定的理念。
「小罗,差不多得了,再快的话我们这群老家伙根本追不上。」陈岩道。
「嗐,您扶上马,送一程就可以。Ai可以自己叠代,其实我也追不上。」罗浩笑道,「之前的演示中还有一些毛病和问题,小孟已经自我修改。」
陈岩坐在重症监护室病床前,目光穿过去,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疲惫的画卷缓缓展开。
远处,整个监护室像一座巨大的白色方舱,近三十张病床整齐排列,每张床旁都立着输液架、监护仪和呼吸机,以及一些技术性极高的仪器,线路如藤蔓般交错缠绕。
淡绿色的布帘半拉半开,勉强隔出一个个狭小的「单间」,却挡不住此起彼伏的仪器报警声、病人的呻吟和医护匆匆的脚步。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惨白刺眼,照得人脸色发青,墙角的空调老旧,发出沉闷的嗡鸣,却驱不散病房里闷热的消毒水味。
再近些,护士站的电脑屏幕亮着,夜班护士低头记录着数据,脸上写满倦意。
推着治疗车的护士穿梭在病床之间,车轮碾过地板的声响混在监护仪的「滴滴」声中,像是某种永不停歇的机械心跳。
近处,则是那些行走在病床间的AI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