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独自用餐的吴毅航，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商界枭雄一一竟以如此平淡低调的方式，骤然谢幕。
而幻想这艘曾经的IT航母，在新舱手郭伟的驾驶下，被迫调转航向，从原本高高在上的「旧时王谢堂前燕」，终究要降落到「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位置。
这则爆炸性的新闻，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郭伟在内忧外患之下，壮士断腕般收缩战略的宣言。
它也象征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旧王，提前卸下了他的金冠。
而新王若要顺利加冕，前路依旧荆棘密布，险阻重重。
因为，这并不是一次市场地位的有序交接。
旧王卸下王冠，也许只是为了更好的厮杀。
秦莞悬在半空的筷尖，在那盘菜边缘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仿佛只是不经意的磕碰，随即便恢复了自然。
她垂下眼脸，浓密的长睫在白皙的脸颊投下小片静谧的阴影，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若无其事地将一箸菜送入唇中，继续着方才被中途打断的进餐节奏。
仿佛电视里那足以改写行业格局、宣告一个时代终结的惊雷，与她碗中的饭菜一样，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
身旁，萧玥珈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带着茫然与巨大意外的：「矣？—」轻得如同窗外飘落一片枯叶。
「这就完事了？」
她几乎无声地语。
没人回答。
但刘蒙蒙却清晰地看到，几乎在同一时刻，秦莞微抿着的唇角线条似乎柔和了半分，萧玥珈那一直紧锁的眉尖也悄悄舒展开来。
方才还弥漫在两人之间一一或者说主要是萦绕在萧玥珈周身一一那股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息，像是被电视里那番平静叙述却内含千钧力道的话语，悄然间冲散、抹平了。
刘蒙蒙放下水杯，目光如探针般在秦莞过于平静的侧脸和萧玥珈松弛下来的眉宇间来回巡。
她没有说话，但那妩媚的丹凤眼中却盛满了深刻的费解，眉头紧锁，仿佛在反复咀嚼电视里传来的每一个字，试图从中破译一道突如其来的、关乎未来走向的重要密码。
这意料之外的风云突变，其分量显然远超过餐桌上那点关于「联姻」的儿戏。
可身边这两位主角的反应
一个近乎冷酷的平静，一个意外后的茫然释怀一一反而让她心头那种雾里看花的疑惑感更深了一层。
特别是秦莞。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认识这个秦小莞了？
或者说，眼前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秦莞，让她感到一种令人心慌的陌生。
刘蒙蒙有些恍愧。
三年前那个为了吴楚之一句话就醋意翻涌、防她跟防贼似的秦小莞，那副护食的小醋坛子模样，与眼前的小月牙儿何其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
怎能如此佛光普照？
她猛地想起，好像—自从果核闪电般鲸吞兴天下，秦莞自鹏城回来后，就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好吧，看来那次与萧玥珊正面交锋的「王对王」，终究是让秦小莞被硬生生逼着长大了不少。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悄悄爬上心头。
同时，一双漂亮的瑞凤眼扑闪扑闪间，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骤然闪过脑海。
emmm"""
那——自己这边，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提提速了？
毕竟·.自己的年纪，可耗不起她们小姑娘的悠哉。
何况每次都是不上不下、吊在半空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和感受，刘蒙蒙的心跳悄悄漏了两拍。
「蒙蒙姐你很热吗？」旁边传来姜素素细声细气的、带着点好奇的声音。
正想得出神的刘蒙蒙一个激灵：「啊？」
反应过来，她手背忙贴了贴自己不知何时又滚烫起来的脸颊，又下意识地用小餐单扇了扇风，
嘴里掩饰般地嘟着：「唔——有点，食堂空调是不是开太大了？」
萧玥珈闻言撇了撇嘴，「哪里热了？我看就是你吃得太辣！辣椒素刺激血液循环加速。」
她不是不能吃辣，但眼瞅着秦莞和刘蒙蒙这种把辣椒当做一种蔬菜来吃的吃法，她还是觉得太恐怖了。
理解不了。
也不怕辣到小楚楚了。
看着对面神思不属、脸颊又开始莫名泛红、眼神都有些迷离起来的萧玥珈，秦莞不动声色地、
极快地翻了个微不可察的白眼。
呵·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整个食堂重新被就餐的喧闹和新闻的后续播报声填满。
唯有她们这个小小的角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短暂的沉默之茧。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桌面、餐盘和她们各怀心思、明暗不定的侧脸上，无声地勾勒着未来种种浮沉的轮廓。
氮盒的热气在宽阔的浴池上方袅升腾，带着硫磺矿物的特殊气息，如同此刻商界暗流蒸腾的隐喻。
水波轻漾，吴楚之、杨翊和雄小鸽三人靠在光滑的池壁上，脖颈以下浸在舒适的温水中，神情惬意。
只是这三尊「浴皇大帝」脑中运转的，尽是能搅动IT江湖的权谋风暴。
他们仰着头，目光落在镶嵌于琉璃天顶的硕大电视屏幕上。
「喷，喷，新闻这幺快就播出来了啊！」
雄小鸽叼着粗大的雪茄，喷出一口烟雾，灰白色的烟圈撞上湿热空气迅速溃散。
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新闻。
但至少对这三个浴皇大帝而言，只能算旧闻。
早在新闻出来的前两天，三人便知道了这个消息。杨谢闭着眼哼哼了两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池壁敲击，仿佛在复盘数据：「他再留下去，怕是要给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轮陪葬。」
「可不嘛，」雄小鸽弹了弹雪茄灰，猩红的火星坠入烟灰缸地熄灭，「双面夹击下，不退就是等着被清算。这人呐，可是精得很呐！」
他转头警了一眼吴楚之，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吴楚之没接话，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氮氩水汽掩去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他确实是第一个知道的。
那个老人决定急流勇退的当天晚上，电话就打到了他这里，像是告别，也像是通知一一更像是一种枭雄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交割。
电话那头老人的声音罕见的疲惫中带着一丝释然：「小吴啊，舞台留给你们年轻人。」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吴楚之早有预料却依旧在他心头激起一丝涟漪的消息：之前提过的所谓「秦普之约」，就此作罢。
他很清楚，这个电话是一个老人最后的体面与算计。
亲自通知，不仅是对等对手的尊重，更是利用吴楚之的「大局观」来堵住吴楚之后续可能的动作。
打压一个荣休老人，对果核的形象无益，反而会惹一身腥臊。
杨翊睁开眼，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水珠沿着他微胖的脸颊滚落，带着几分恶意的调侃和不以为然，
「妈的，想起来就觉得膈应！
更他妈屈的是，吴小子你那『繁星点梦」捐电脑的架势，硬是给他套了层悲情金身！
现在都可以说，他就是吴小子给逼退的。
以后谁还盯着他那些破帐？
白给他刷了一层保护漆，这买卖怎幺看都是他赚了！老雄吐槽得对，他这步棋走得真是——妙不可言！」
一直显得格外安静的吴楚之，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这才「嗯嗯」了两声，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依旧停在电视画面上郭伟身着笔挺西装、神杠肃穆发表着「为国生产，为民生产」的就职宣言，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把话题轻巧地引开：「功过得失，历史会评说吧。」
他表面平静，脑海却如超级计算仿般高速运转。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