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蒙蒙几乎是本能地权衡着利益与温情。
两人起点相似,都曾在大山的阴影下挣扎求生。
这种共同的生命底色意味着天然的认同感和共同语言,更容易在情感上相互理解、相互支撑。
梨园猪需要一个真心待她、能力足够强且不会被她的家庭拖垮的伴侣;
韩毅则更需要一个在他事业上升期能理解他、甚至能够成为内部助力的伴侣。
她相信以黎媛的学习能力和悟性,假以时日在吴楚之身边做秘书,必定能成长为非常出色的职业女性。
更重要的是,韩毅此人,重情重义!
狗子帮他解决了天大的家庭困境,他必然会以死相报!
这样的人品,堪称基石!
而最核心的关键点在于:一旦韩毅成为狗子的爱徒(在刘蒙蒙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甚至在未来成为吴家庞大商业版图中举足轻重的角色那幺他与黎媛的结合,就将一道最坚固的纽带,无形中将黎媛最一一她自己及其子女一一韩毅绑定在一起!
这无疑是在为她未来的孩子,预定了一股极其可靠、在根基上就与自己母亲有着天然深厚连结的强大助力!
孩子未来的班底—·
刘蒙蒙轻轻摩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坚毅而温暖的光。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命运第一次慷慨地给她打开一扇门后,所能想到的、能立刻为孩子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一为他们找到真正值得托付的「剑」与「盾」。
这些人,都将是她孩子最宝贵的资产。
至少,不能让孩子在起跑线上吃亏。
万米高空之上,平稳飞行的巨大金属鸟腹之内,
黎媛靠着舷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光滑的窗框上轻轻滑动,眼神投向窗外无垠的云海与远处隐约可见的大地轮廓,思绪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飘向了那片即将抵达的南美大陆。
那份兴奋如同冰封土壤下复苏的春水,在心中汨汨流淌,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来自黔州深处的大山,群山隔绝了便捷,也过滤了外面的世界。
阿根廷,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浓郁的、属于「远方」的特殊气息,一种来自地球另一端的神秘召唤。
这股吸引力最初的源头,或许要追溯到大学那间灯光昏黄的放映厅。
她记得那幺清楚,那是新生入学的第一个周末,刚认识的同寝室友刘蒙蒙拉着还有些羞涩拘谨的她,跑去了学校附近的老电影院。
银幕亮起,《春光乍泄》的片名出现。
梁朝伟和张国荣那张堪称风华绝代的脸庞,瞬间定格了她的青春审美。
画面在潮湿粘稠的香港和色彩浓烈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来回切换。
异国他乡的小旅馆、昏暗路灯下的探戈舞厅、街角小餐馆杯盘狼藉间流淌的爱欲纠葛每一帧画面都浸透着陌生又令人晕眩的异域情调。
而当剧情推进到壮美的伊瓜苏瀑布,弥漫的水雾仿佛穿透银幕扑面而来,那一股湿漉漉的、带着热带丛林原始野性的气息,让黎媛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那是她对「远方」最直观、最浪漫的第一次触摸。
影片结尾,《Finale(TangoApasionado)》带着悲怆又沉静的旋律响起。
画面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喧闹的街道和香港霓虹闪烁的街头之间切换,仿佛在诉说着地球两端、
两个几乎是对跖点的城市,承载着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通的爱恨情仇。
对于一个刚刚挣脱大山的束缚、步入大学殿堂的少女而言,那种地理上极致遥远带来的神秘感,本身就是致命的吸引力。
就读中文系的她,和刘蒙蒙一样,都是燕大最开始的实验项目班学制,只不过刘蒙蒙是中文+计算机,而她是中文+法学。
但是,外国文学是必修课。
在如饥似渴的阅读中,她接触到了广而魔幻的拉美文学版图。
马尔克斯笔下马孔多小镇永不停歇的雨水和荒诞离奇的故事,博尔赫斯那如同迷宫般精密深邃的图书馆和老虎,像一扇扇被推开的窗户,让她得以窥见南美大陆那片丰饶、混乱、充满生命力的灵魂。
阿根廷,作为拉美文学的重要一极,自然在她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
为了更深入地探索这片大陆的语言密码,她甚至在攻克中文、法学双学位之余,硬生生啃下了西班牙语作为第二外语。
语言的钥匙,仿佛能打开通往那个遥远国度的最后一道门。
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Aires),这个名字在西语中直译为「好空气」或「美好的空气」。
黎媛曾在书中读到,这不仅是因为那里宜人的海洋性气候,更源于一个流传数百年的美丽传说早期的西班牙航海家登陆时,看到了当地原住民为圣母玛丽亚建造的一座小教堂,清新宁静的环境让人倍感舒爽,故而得名。
而阿根廷的母亲河一一拉普拉塔河(Riode|aPlata),「普拉塔」在西班牙语中意为「银子」,这片河流滋养的广阔冲积平原,也因此得名「拉普拉塔平原」(后被阿根廷人更自豪地称为广无垠的「潘帕斯草原」)。
潘帕斯草原的丰饶,曾经是阿根廷引以为傲的财富源泉,是「世界的粮仓和肉库」。
几个世纪的沧桑巨变,这块土地已成为欧洲白人(主要是西班牙人和义大利人后裔)、非洲黑人奴隶后裔以及美洲原住民(主要是马普切人等印第安人)血脉、文化碰撞融合的熔炉,衍生出异常复杂而独特的社会结构和身份认同。
正是这种交织着移民血泪、奋斗与融合的历史土壤,才能孕育出像《马丁·菲耶罗》(Martin
Fierro)这样的民族史诗。
这部被誉为阿根廷文学圣经的史诗,讲述了一个名叫马丁·菲耶罗的高乔人的跌岩人生。
高乔人(Gaucho),这个称谓本身就极具特色和浪漫色彩,它广义指代那些活跃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骑马术精湛、浪迹于阿根廷、乌拉圭和巴西南部大草原的骑手们。
他们并非以国籍严格界定,更像是一个基于共同生活方式和文化认同而形成的独特族群。
在史诗描绘下,他们自由不羁、勇武瓢悍、重情重义,但又不得不面对白人文明扩张带来的社会巨变,内心充满了深刻的漂泊感和对传统生活方式行将消逝的悲哀与抗争。
《马丁·菲耶罗》深深打动黎媛之处,不仅在于其史诗般的宏大叙事,更在于它独特的文学魅力。
不同于欧洲古老的《埃达》或荷马史诗,《马丁·菲耶罗》诞生于相对晚近的十九世纪后期(1872年由何塞·埃尔南德斯创作)。
它虽是长篇韵文,却巧妙地融入了大量阿根廷本土的市井厘语、口语气息,使整部作品散发出粗蛎、鲜活、野性的生命力,充满了草原上特有的泥土和烈酒的味道。
那些原本用于民间歌谣的手法、幽默、比喻乃至脏话,被诗人巧妙地提炼升华,构成了一种独特的诗歌美学。
黎媛在图书馆啃读这部史诗(她曾试图找原版西班牙语版,难度太大,只好看优秀译本)时,
每每被其中直白到近乎野性、却又饱含深刻哲理和深情的语言所震撼。
菲耶罗的悲乏命运,他对不公的借抗,对故土的眷人,对战友的情谊,以及对个人尊严的执守护,无不透一丞浓烈的草根英雄田,一种南美版的「侠骨柔肠」。
让她记忆最为深刻、时常回想起来的,是史诗结尾的片段。
经历漫长流离和战斗后,故事似乎走向了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一一菲耶罗工于找到了他伍散多年、已长大成人的两个儿子。
按照任何文化传统中的团圆戏码,此刻应是父慈子孝、相拥而泣、回归庭的温馨画面。
然而,《马丁·菲耶罗》却给出了一个出人意表却又震撼人心的结尾:
父子三人在一个小酒馆里开怀畅饮,一敢离愁别绪后,当黎明的曙光初现,他们竟然没有选择一同归,而是相互郑重地道别,然后再次翻身上马,各自朝心中叙定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再次策马扬鞭,奔向潘帕斯草原那望不到尽头的苍茫远方!
那份近乎冷漠的决绝,那份根植于高乔人血液深处的、对无拘无束自由可活的无限神往,以及面对命运巨变时那种既无奈又坦然接受的强悍可命力,深深地震撼并吸引了当初的黎媛。
那是一种何等的粗犷自由、何等的悲怆浪漫?
画面感直击心灵,带烈马的嘶鸣和草原的风声,扑面而来!
整部史诗,无是南美大陆民族精神觉醒的一座巍峨丰碑。
而在现代文化的光谱上,让黎媛心折不已的则是另一个阿根廷的传奇女性一一艾薇塔·贝隆。
透过Madonna主演的电影《贝隆夫人》,那华丽而哀伤的镜头,那个从亨会最底层卑贱的私可女舞女,凭旨惊人的美貌、无匹的魅力、对权力的深刻理解以及(至少在当时看来)对底层人民真诚的爱护,一路攀爬至阿根廷第一夫人的权力巅峰。
她在国电台的激情演说,她在穷苦人群中的亲切慰问,她对慈善事业的倾力投入,都构成了一段段极富戏乏性和争议性的人与传奇。
然而,电影最工聚焦于她那昙花一现的璀璨辉煌和骤然凋零的巨大悲乏一一年仅三十三岁就因癌症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