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狂暴并未再次降临。
时间仿佛凝滞了数秒。
令人室息的沉默中，吴楚之原本因暴怒而扭曲的表情，如同冰面般迅速收敛、凝固。
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暴起的青筋归于皮肤之下，赤红的双眸冷却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他伸出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落向了自己早已被扯开、皱巴巴的领口。
这个动作不再是野兽般的狂躁，而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重新掌控局面的从容。
他细致地、缓慢地将扯开的领子重新抚平、扣拢，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整理一身破损铠甲的最后残片，使其重新散发出属于王者的威严。
紧接着，他拿起桌面上那块被奶油沾染了一半的手帕，并非用来擦拭嘴角唾沫，而是如同掸去勋章上的灰尘般，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终于——」
吴楚之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震耳欲聋的咆哮，而是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磁性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
那是一种完全褪去了伪装、剥离了表演、回归到商业巨壁本真的气质一一沉稳如山，锐利如刀。
「金副会长，」吴楚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金润奎那张因激动而紫涨、此刻却因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显出迷茫的脸庞上，「您终于点破了核心。」
他微微向前了半步，脚下踩碎的果壳发出轻微的「啪」声，如同命运齿轮艰难转动的序曲。
「是的，果核科技需要时间。需要快速地、稳健地走向世界的时间。这才是我们愿意坐在这里，忍受这些———」
他的目光冷淡地扫过地上的狼藉，「—-非商业干扰的唯一动机。」
「HY电子之于我们，」吴楚之的话锋陡然精准无比，「并非不可或缺的骨骼肌体，而是它用了二十年时间、耗费无数金钱堆砌起来的国际渠道网和专利壁垒。
它的价值，仅在于能为果核节省下的『时间成本」。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解剖刀般锐利，「所以，我们真正要谈判的，从来不是HY电子这家躺在ICU里的公司本身值多少钱。
那6.52亿也好，26.5亿也罢，对奄奄一息的HY集团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的救命血浆，它的最终价值只关乎能否为你们集团的续命赌上最后一丝希望。」
「真正需要定价的，」吴楚之的声音斩钉截铁，「是HY电子拥有的渠道、品牌认知、以及那些技术认证体系，究竟能为果核节省多少年时间？
这部分『时间红利』值多少钱？
这钱够不够填满HY集团的救命窟窿，而这个数字能不能让我答应，这才是你们应该最终应该掂量的！
而非那些虚无缥缈、绑缚伽锁的『民族骄傲』或者『历史伤痕』！」
他环视着整个新罗代表团，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而叶总和王总刚才提出的各项条款一一无论是关于保留部分本土核心资产的『灵活性」，还是给予HY半导体那带着『三振出局」紧箍咒的『优先议价权』，已经是基于你们这份「时间红利」，为满足你们那些不可言说、必须对国民交代的「非商业诉求』，所做出的极限让步。」
吴楚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答不答应这些条件，在我，在果核科技对自身未来风险的评估与承受意愿。
而不是你们可以居高临下、强加于人的谈判前提！」
话已至此，整个谈判的本质已被彻底剥离华丽的外衣，露出了冰冷坚硬的核心。
金润奎脸色灰败，嘴唇喘，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对方看穿了一切。
「坦率地说，」吴楚之的语调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坦诚，却又暗藏着致命的锋芒，「HY电子，并非一个完美的交易对手方。」
他突然抛出一个令所有新罗人瞳孔骤然收缩的问题：
「金副会长，现在我请你设想一下。
从单纯你们口口声声所谓的民族情感出发·如果我不去收购你们麻烦缠身的HY电子，而是选择收购一家此刻同样深陷泥潭的一一樱花企业？
比如NEC？比如东之？比如厦普？比如三羊？
当然，不是主集团，而是他们的品牌机事业部或者电脑渠道子公司—.」
每一个名字，都如同一颗炸雷，轰击在新罗人心头。
「你说，」吴楚之的目光紧紧锁住金润奎瞬间变得僵硬的面容，「我去收购他们，他们会像你们这样，用罢工、用机场围堵、用道德绑架、用历史伤痕来抗拒吗？
会吗？嗯？」
他根本不需要金润奎的回答，冷冷地给出了答案，「不会。
他们会鼓掌。
会夹道欢迎。
他们的员工会安心。
他们的政府会欢迎投资。
因为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有奶就是娘，但这和我有什幺关系，我的目的达到了。」
「同为那片战争阴霾下的受害者国家，」吴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灵魂拷问般的力量，重重砸下，「金副会长，你说！如果我成功收购了一家深陷危机的樱花电子巨头，对华国十三亿民众的民族情感而言—」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寒冰：
「一那是不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更强烈的——满足？
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复仇的快感？
足以让整个民族为之扬眉吐气？」」
「轰一一！！」
这最后一个反问，如同在死寂的灵堂里点燃了一串鞭炮！金润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瞬间发黑！
吴楚之描述的场景，像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新罗人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最脆弱的骄傲与恐惧。
华国收购HY，新罗人会觉得委屈、觉得被强权压服、觉得民族尊严受损。
但如果华国收购了樱花巨头呢？
这不仅意味着华国企业的崛起，更意味着，那个曾给两国带来无尽伤痛的战败国，那个在经济、技术上压制了东亚几十年的经济巨人，此刻也被这个隔海相望的邻居给踩在了脚下！
而这其中蕴含的民族情绪价值，对于华国市场，对于吴楚之本人的声望，简直是核弹级的加成！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吴楚之如果收购樱花企业成功，他在华国的地位将直接封神！
民众会将他捧上云端！
金润奎彻底——..—室息了。
他身后所有的新罗代表，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他们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巨大震撼与恐慌。
这太致命了。
吴楚之无情地撕开了那张他们赖以为生的「非我不可」的遮羞布。
HY的渠道价值，在同等甚至更低的政治情绪成本下，立刻被樱花企业的收购选项比了下去！
这完全颠覆了所有之前预设的逻辑。
HY电子并非唯一解，甚至可能不是那个「最优解」！
谈判的天平瞬间彻底倾倒，赤裸裸地指向了「HY电子到底值多少钱」这个冰冷原点一个对深陷债务泥潭的HY集团来说，绝不敢直视的残酷现实。
大厅里陷入了真正的死寂。
之前的死寂是风暴后的疲惫，这一次的死寂，则是绝望的凝固。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泥，金润奎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结冰的声音，他甚至感觉自己那枯稿的身体正随着这沉重的寂静一同沉向深渊。
吴楚之就站在那里，宛如收割一切的判官。
就在这令人灵魂冻结的寂静中一「笃、笃、笃。」
清晰而节奏分明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宴会厅那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是锦城市府代表严东明。
他的脸上挂着和煦而公式化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大厅内这凝固如冰、饱含炸药气息的氛围。
「小吴啊，」
严东明的声音不高，却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打破僵局的刻意，「给你介绍一位——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向门口让开一步。
门外走廊明亮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缓步走进大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之中。
当那个人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时一一直如同磐石般沉稳、掌控全场的吴楚之，他那深邃冰冷、仿佛永远不会动摇的眼眸深处，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真正的一惊！
他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仿佛被打碎的平静湖面，瞳孔骤然紧缩！
呢—怎幺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