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无声地沉入了他现实生活的口袋里,仿佛被妥善收藏。
办公室内,灯光惨白。
其他人早已回房休息,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刘辉一人。
窗外的东北寒夜寂静无声,刘辉面前的烟灰缸里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烟灰。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韩毅那份刚发来、标题为「辉腾电子造假比例测算及核心资产价值评估方案V1.2」的报告附件。
他反复翻阅着这份报告,指尖在冰冷的触控萤幕上划过。
那冰冷的、近乎无情的「面包成本论」,那将「价值」与「情感」彻底剥离的精准切割,将「真实骨架」从「庞大泡沫」中硬生生剔选出来的锋利洞察力每一页,每一行冰冷的数字和逻辑链,都在无声地叩击着刘辉的心弦。
这个韩毅刘辉深吸一口气,那股在胸口的复杂情绪终于化作决断。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在联系人里翻找片刻,拨通了一个加密卫星电话。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燕京,某处酒店套房吴楚之刚结束一个冗长的「兴边富民」协调会,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开电脑给锦城打个MSN视频看看家人。
手机震动,一个内部保密线路接入的号码。
「喂,辉哥。」
吴楚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深夜一点,「还没休息?喜都那边情况怎幺样?」
电话那头,刘辉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难以压抑的波澜。
「董事长,打扰您休息了。喜都这边——基本收尾了。
辉腾电子的水很深,造假证据确凿,虚增比例50%以上,是个巨大的坑。」
「嗯。」
吴楚之并不意外,而且他也相信刘辉的能力。
「意料之中的事。小地方鱼龙混杂,林子大了什幺鸟都有。水分能挤吧?挤得动就挤,挤不动就换一家。」
「能挤。其实还是挺配合的。」
「韩毅表现如何?没给你添乱吧?」吴楚之问起了正题,语气里带着点对「徒弟」的关切,也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是他让韩毅跟着刘辉「回炉」的核心目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吴楚之甚至能听到刘辉沉重呼吸的声音,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董事长」
刘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我专门打这个电话·就是关于韩毅!」
吴楚之眉梢微挑,靠在椅背上,「哦?他——?闯祸了?」
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吴楚之是很清楚韩毅那闯祸能力的。
据说当年韩毅出道第一战,便是捅了个大窟窿。
审计时,将某券商挪保这种业内心照不宣的事摊开到了阳光之下。
这直接导致了证券资金规则的变更,次年便是证券业客户资金三方存管制度推行。
「没有!恰恰相反!」
刘辉立刻否定,声音陡然拔高,像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这小子他不是闯祸他是他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用最冷静的笔!」
听到捅窟窿三个字,吴楚之心都凉了。
刘辉语速飞快地开始讲述,将仓库被困的危险、两人发现造假的过程、韩毅蹲守货车和仓库照片取证的思路、以及最后在汇报时那惊世骇俗的「面包成本论」和「真实骨架价值评估模型」,一五一十地、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汇报给了吴楚之。
重点描述韩毅如何一眼看穿邹老板造假保命的本质,如何在黎媛的义愤填膺和刘辉的盛怒之中,冷静地抽丝剥茧,剥离虚妄,精准定位那50%的真实价值内核,并将其转化为可行的估值模型和交易建议。
「」..董事长,我刘辉干并购这行十几年了,见过不少聪明的苗子,但像韩毅这样的我第一次见!」
刘辉的声音带着绝对的肯定,「他不是一点就透的那种聪明——
他是生而知之!
是天生就在最高维度思考问题的那种可怕天赋!
他看待价值、风险、交易的本质,眼光毒辣得不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更像是个在商海沉浮了半辈子、见惯了风云的老妖精!
他缺的不是专业技能那都是可以通过时间积累的!
他缺的是对更大棋局、更深层次博弈的视野和磨练!」
刘辉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电话的核心目的,语气极其诚恳且笃定,「董事长,您之前定的让他跟我做半年的产业链尽调打基础,这个初衷非常好!
但现在,根据我的观察和评估这「基础」对他个人的成长价值,基本上到头了!
再耗下去,是在扼杀他的天赋!
是在用填鸭的方式教一条真龙学爬!」
吴楚之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原本带着审视意味的表情慢慢凝固,眉头紧紧锁起,眼神深处如同掀起惊涛骇浪。
他没有打断刘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董事长,韩毅这种人是天才里的天才!」
刘辉的声音斩钉截铁,「天才的培养方式,不能跟常人一样!
他需要的不是基础性的「锻链」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去更宏大的战场上开眼界!
是去参与真正的、能决定百亿千亿级别走向的谋划!
是去磨砺那种运筹惟、统筹全局的统帅力!
只有那种格局和压力,才能真正激发他的潜力,让他蜕变成我们果核未来的绝对顶梁柱!
辉腾电子这种泥坑,对他来说已经太小、太浅了!」
听完刘辉这一大段几乎是声情并茂、甚至有点冒进的汇报,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仿佛凝固了。
刘辉甚至能听见自己手表指针的秒针跳动声。
一一几秒钟后,吴楚之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沙哑,「..—知道了。辉哥—辛苦你带他这一趟了。」」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但这份平静下面,却像是压抑着汹涌的暗流。
「您—」刘辉试探着。
「带着他回来吧,」吴楚之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休整几天,把事情收尾处理好。然后———」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而有力,,「..跟你一起回来报到,你们准备—跟我去新罗!」
「新罗?!」
刘辉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讶和一丝狂喜!他知道董事长在新罗有盘大棋!
「对。」
吴楚之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好!明白!董事长您放心!我一定把这边处理好,准时把人安全带回!」
刘辉的声音充满了干劲和兴奋!
挂断电话,吴楚之缓缓放下手机。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燕京夜景。
繁华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却仿佛穿不透那眼底深处的惊涛骇浪。
他掏出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寂静的房间里氮盒开来。
百味杂陈。
复杂至极。
震惊于韩毅的妖孽表现是自然,更深沉的,是心头掠过的一丝荒谬和强烈的——反差感。
前世那个在还是个憎懂小审计员时,就洞悉市场、布局深远、最终成为一方金融巨鳄、被自己仰望、追随并心甘情愿尊称一声「师父」的韩毅他那份似乎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和大局观,原来·
在这个世界的此刻,二十岁的他身上,就已经开始显露如此恐怖的峥嵘了吗?
吴楚之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甚至带着点无奈自嘲的笑意。
MD!
人比人得扔!
「啊——」
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叹从他唇边溢出,消散在烟雾里。
原来.—
自己以为的「回炉锻造」,安排的「打牢基础」—」
竟是如此严重地低估了这便宜师父的成长速度和天赋上限?
不是低估了他的能力。
而是低估了他一一自己前世的便宜师父一一在这个新世界线中,那种近乎不讲道理,生而知之的妖孽程度!
这哪里是璞玉需要雕琢?
这分明是潜龙浅滩困于池,正待风雷破长空!
新罗的狂风暴雨,或许—
正适合他这柄刚刚展露锋芒的、注定要搅动风云的绝世宝刀?
吴楚之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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