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看着保温桶里温暖的汤,又擡头看看黎媛在灯下专注侧脸柔和光晕下透出的淡淡红晕,不知是刚洗完澡还是别的,心口那股冰封的恐惧仿佛被烫开了一个小洞,温暖的东西一点点渗透进来,让他鼻尖有点发酸。
他接过勺子,低低应了一声:「嗯。」
「谢谢姐」
他声音有些闷闷的,不敢看她的眼晴,怕泄露太多情绪。
「啰嗦。」
黎媛摆摆手,转身就往门口走,步伐比来时显得有些急促。
「喝完早点睡,明天还要出差。少看点那些有的没的,」
她走到门边,手握住门把手,背对着他「操心好你自已那摊子事才是正经。天塌下来有上面的顶着,轮不到你在这里杞人忧天。」
就在她拧动门把手准备拉开门出去的瞬间,韩毅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姐!」
黎媛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停在了那里。
「那个—」
韩毅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指着闪动着新闻标题的电脑屏幕,「就是觉得新罗那边—好像真出大事了。
他们外汇一下子少那幺多———感觉像看灾难片似的,心里——.不太踏实。」
黎媛终于转过身来。
她看着韩毅略显苍白的脸,和他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震惊与一丝未褪的惊惶,眼神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姐姐对弟弟的怜惜。
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情绪。
她沉默了几秒钟,走廊的灯光从她身后漏进来,给她整个人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小毅,」她的声音也放柔了,像羽毛拂过水面,「董事长说得没错,风再狂,日子总归要一天天地往下过,饭也得一口口地吃进肚子里。
咱们啊,就是普通小人物,做好眼前的本分事,踏踏实实往前走。
天大事儿,上面有高个子顶着呢,轮不到咱们担惊受怕。」
她目光落在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保温桶上,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把汤喝了,暖暖身子,然后好好休息。
董事长—他要用你,也是在将来。
现在,你最需要的,是把自己养得结结实实,无论是身体,还是技能。
一天到晚别胡思乱想,踏踏实实的,这比啥都强。」
说完,她不再停顿,果断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咔哒」
门轻轻合上,锁舌落回原位。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脑风扇微弱的喻鸣。
韩毅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
门外,黎媛那穿着软底拖鞋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由清晰渐渐变得细微、再彻底消失一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上。
鼻端,菌菇鸡汤那浓郁、温暖、仿佛能抚平一切不安的香气无声地弥漫,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肺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看着那碗金黄透亮、暖意蒸腾的汤,这哪里是什幺「处理剩菜」?
根本是她特意精心炖煮的、不油不腻最合适的滋补汤水。
这份不动声色、裹在「崂叨」和「命令」外壳下的关怀,在此刻金融风暴的阴霾下,显得弥足珍贵。
一股巨大的暖流,如同手中的鸡汤一样温润熨帖,从喉咙一路流淌下去,仿佛瞬间渗入了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彻骨的寒意和恐慌。
是啊,他就是个小人物。
风暴再狂,他也有自己要守护的、能做好的小事。
努力把本职工作做到最好。
珍惜这份深夜的、带着体温气息的关怀一一黎媛姐那份看似寻常却无比珍贵的温柔。
把每一天踏踏实实地过下去。
至于那些搅动世界风云的滔天巨浪?
相信恩公那条「巨龙」,自有搅动风云、驾驭风暴的力量。
想到这里,韩毅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释然又带着温度的微笑。
他拿起勺子,留起一勺吹了吹。
鲜美清甜的汤汁滑入口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这汤很鲜美,但一点也不清淡,黎媛撒了个小谎。
窗外风声鸣咽,室内却温暖如春。
韩毅慢慢地喝着汤,每一口下去,似乎都离那个风暴漩涡中心的新罗更远了一些,离脚下这份属于自己的、充满烟火气的踏实也更近了一些。
或许,这汤里熬着的,不止是菌菇和鸡肉的精华。
还有一份悄然融化在热气中的、六属于他此刻的温暖与悸动。
时间:燕京时间,2002年3月23日,上午7:10
地点:燕京,南锣鼓巷深处,吴府主厅这座曾严格分隔东西的四合,如今彻底打通,恢复了筒原本作为四进王府大宅的规制格局。
开阔的院落铺陈开来,沉檀木的雕花隔断,釉彩琉璃的游廊顶棚,独光下反射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华彩。
最初对这「逾制」之举心怀志芯的老一猛三个火枪手,在见证了吴楚之肩上日益沉重的国家担子和随之暴涨的泼天财富后,才终于恍悟萧老爷子当初那句「打通了才好」的深意。
少年新贵,正当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之时。
若他清心寡欲,谨言慎行,处处以道德君子自居,温良恭俭让样样不缺一这才真会让那些深宫中的「老狐狸」们辗转难眠,忧心,生出无穷疑虑!
他们会想:这左手国之重器,右手外储利剑,力压萧家低头让其贵为妾的小王八犊子,如此无欲无求,所图究竟为何?
唯有爱这华服朱裳所衬的少年风流,贪那琼楼玉宇所聚的富贵气象,痴于香车宝马驰聘的快意恩仇,流连红颜如玉环绕的温柔乡这般带着「贪图享乐」标签的新贵形象,才最是让人安心。
这是一种无声的政治智慧与「自污」一一以世间最显眼的盼奢安逸为表,内里藏着的却是深不可测的城府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