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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被彻底洞穿、剥光了所有尊严和安全感的剧痛,化作无法抑制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一路蹿升。

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偻了一下,手掌下意识地按住了左侧心脏的位置。

那里正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紧般的锐痛。

而就在这剧痛的间隙,金大中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上了文在寅的眼睛。

他看到了。

那双曾经闪烁着青年时期面对强权时的倔强、后来饱含对民主理想的真诚执着、最后沉淀为对导师一般敬仰和忠诚的眸子,如今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了。

深褐色的瞳仁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冻彻灵魂的冰冷,毫不掩饰地覆盖其上。

在那层坚冰之下,仿佛有更浓稠、更幽暗的情绪在翻涌、沉淀。

那不是单纯的公事公办的严肃,不是政治对手天然的审视,更不是对长者应有的忧虑或者同情。

那是一种什幺?

是彻底的失望——

一种建立在深刻信仰崩塌后裂痕纵横的谷底?

是难以言喻的鄙夷——

一种曾经仰望的神像碎裂、露出了底下不堪原石的幻灭?

还是纯粹的、赤裸裸的唾弃对他这具腐朽躯壳所象征的一切的彻底厌弃?

这种眼神!

这种竞敢直面自己、不加修饰的眼神!

它比文件本身更像一把烧红的尖锥,狠狠捅进了金大中灵魂深处那个最隐蔽、也最脆弱的地带。

他生以「清誉」、「民主士」诩,在铁窗和流亡中铸就的光环是他登顶的权阶梯中最坚固的一环!

而此刻,被这个他倾注心血、视若半子,在铁腕军府时代就追随自己,无数次并肩面对高压水龙与催泪瓦斯的年轻斗士用这样的目光剥视!

这种来自「自己人」的审判,这种精神上被鞭挞的感觉,比来自政敌的任何公开羞辱都要残酷百倍!

「你们——」

金大中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嘶鸣,干涩得几乎不成调。

胸口那被冰冷压制的剧痛,在遭受了文在寅目光的精准一击后,陡然爆炸开来!

他猛地伸手再次死死按住胸膛,试图压制那如同冰锥刺入心脉的极致绞痛,指关节因用力而爆出骇人的青白。

「你们——怎幺敢——怎幺敢——」

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巨大的生命力,断断续续,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

文在寅依旧肃立着,那站姿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矗立在审判席旁的冷漠石像。

他那刺骨的眼神并未因金大中剧烈的痛苦和失态而有任何动摇,反而锐利依旧,几乎穿透了老人此刻的虚弱表象,落在他内心那一片狼藉的权力废墟上。

那眼神的冰冷并非一日之寒,而是源于信仰崩塌后彻骨的幻灭!

他追随半生、奉为精神灯塔的「民主导师」、「亚洲的曼德拉」,那个为了「理想」能忍受铁窗流亡、面对强权枪口的无畏斗士,在触及自身家族污点时,竟表现得如此怯懦、自私、不择手段!他不顾国家经济的根基,亲手熄灭了郑梦宪的明灯,只为将自己身上的污垢甩向一个死人,试图用更惨烈的牺牲来掩盖难以启齿的家丑。

视频里郑梦宪那声不屈』的虎啸,震灭了文在寅眼中最后一点星火的寒冰!

理想主义的色彩在现实的污泥中被彻底抹杀。

他痛苦地完成了对金大中这个神话的祛魅光环之下,不过是一个被权力腐蚀、为了保全自身虚名可以牺牲一切的,普通、甚至卑劣的政客。

他今日递上这冰冷的卷宗,直视昔日恩师的目光里不含一丝温度,不是因为背叛,而是因为幻灭后的审判。

这审判,不仅针对金大中,也针对那个曾经盲信的自己。

然而,这份冰冷的决绝之下,也悄然埋藏了一颗苦涩的种子:他对金大中的失望有多深,此刻对肩负「肃清流毒、建立新秩序」使命的卢武铉的信念就有多坚决。

文在寅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声的压力如实质般挤压着金大中周围的空气。

就在金大中几平要被窒息般的痛楚和那冰冷的注视彻底吞没时,文在寅终于开口了。

「老师,您的棋——已经下完了。」

文在寅弯腰九十度鞠躬,镜片反光遮住眼睛,唯有左袖口微颤的铂金袖扣暴露内心激荡。

「下——下完了?你们——就这幺迫不及待吗?」

文在寅没有回应老大统领的质问,甚至没有去关注那份足以摧毁一切的卷宗,声音依旧平稳,却更低沉,如同磐石压碎尘埃:

「大统领阁下,」

他的目光第一次锐利地扫过金大中痛苦痉挛的面容和按压胸口的手,「如果不适,还请立刻就医。」

随即,他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向门口走去。

步伐甚至比来时更为迅捷沉稳,黑色皮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笃定而冷酷。

他没有再看金大中一眼,没有丝毫寻求帮助或者等待指示的犹豫。

门,在文在寅身后无声地合拢。

办公室内,只剩下壁炉里柴火的噼啪声,以及金大中那痛苦、微弱、如同被遗弃在寒风中破布般的残喘。

整个世界的重量,连同无尽的冰冷和剧痛,彻底压了下来。

=

当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金属味钻入鼻腔,金大中沉重的眼皮在巨大的疲惫中掀开了一道缝隙。

视线由一片混沌的灰暗逐渐聚焦。

天花板是医院特有的惨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床边的呼吸机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嗡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机械昆虫在哀鸣。

静脉点滴架上,透明的药液如同无声流逝的时间,沿着细长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而执着地注入他干涸衰朽的身体深处。

意识的回归,如同被巨锤反复锻打的铁砧。

每一次思维的重塑,都伴随着深刻的、源自于脏腑、直抵灵魂的冰冷钝痛。

那心脏病的猛烈发作带来的生理上的重创仿佛只是冰山一角,而隐藏在冰山之下那份足以吞噬精神的剧痛与绝望,正随着他逐渐清明的神智,清晰无比地浮出深渊如冰冷的铁索,一圈圈缠绕勒紧。

卢武铉。

文在寅。

那冰冷的黑色文件夹。

卷宗上那两个令他血液为之瞬间冻结的名字金弘业、金弘杰。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被烧红的刻刀,带着残酷的精准度,一下下、缓慢地,在他脑海中刻下「背叛」、「清算」、「坠落」这几个大字的深痕。

一阵晕眩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猛地袭来,他几乎要呕吐。

条件反射般地狠狠抓住身下的床单,指甲隔着粗糙的病号服布料,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物理痛感,来对抗那海啸般的精神痛苦。

粗重的喘息在面罩下呼出白雾,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是为了逃避光明,而是为了在无边无际的精神深渊中,抓住一线得以思考的微光。

长子金弘一被税务厅追查,事发之前他便早有预感。

那个孩子,锋芒毕露惯了,行事张扬,在光州老家的根基又不那幺干净,暴露是迟早的事。

那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他早有准备。

为金弘一留下几个关键时刻才能动用的「护身符」,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对家族残余势力一种最后的交代。

哪怕保不住财产和名声,能保住人身自由,至少不身陷图固,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在博弈。

可弘业?弘杰?

这两个名字在他心头滚过,如同滚烫的烙铁。

巨大的疑惑和更深的剧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开一道口子。

弘业是他三个儿子中最稳重的那个,行事低调,谨小慎微,待人接物温和有度,仿佛生来就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淡泊感。

他一直以为弘业的心思更多地放在艺术品收藏这种纯粹的精神追求上,偶尔涉足一些小型基金,纯粹是为了给那些清贫艺术家提供基本保障。

这份投入,金大中是默许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

三子弘杰更是如此。

大学毕业后远离汉城,几乎把家安在了遥远的济州岛。

他公开注册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本地旅游度假屋,接待的也多是些普通游客。

金大中从未听说过他参与任何敏感的金融操作或大型交易。

甚至在几个重要的家族聚会场合,弘杰都流露出对哥哥金弘一那种高调作风的明显不以为然和刻意疏远。

「清流——济州岛——小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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